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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误唐 · 李涪

刊误 唐 李涪

●刊误卷上

余尝于学古问政之暇,而究风俗之不正者,或未造其理,则病之于心。爰自秦汉迨于近世,凡曰乖盭,岂可胜道哉?前儒广学刊正固已多矣。然尚多漏略,颇惑将来。则《书》《传》深旨,莫测精微。而沿习舛仪,得陈愚浅,撰成五十篇,号曰《刊误》。虽欲自申专志,亦如路瑟以掇其讥也。

○二都不并建

予少读历代史,每考沿习,自夏殷迄于周齐,未闻两都并置,东西互处者。夫殷之五迁,盖建国不安之为也。竟都于亳,底绥四方。武王克殷,为周成王卜洛。幽王为犬戎所败,平王东迁,自是不复都丰镐矣。更于秦汉晋魏,但处一都。隋以奄宅区宇,公私殷富,恃此繁盛,遂创两都。为巡幸不常用都,为憩息之所。洎乎我唐,高宗以伊洛胜概,每乐巡幸。是时,武后杀萧妃冤出宫室不安,竟因登封,遂成都洛。武氏革唐为周,乃立武氏崇先庙于东都。神龙初,中宗反正,迁崇先于西京,乃以其地为太庙,欲使四海之知我唐复有宗庙矣。尔后,中宗还京,复享太庙。时朝廷多事,不暇议去东都权庙,但閟而勿享。玄宗巡狩驻跸,复享洛庙。是时君臣安於清泰,曾不论及宗庙定制,遂使后人皆曰两都不疑矣。夫以出征则载迁庙之主,亦有所禀。既言载主,则郡国岂宜复有庙主耶?今二都并建,各立神主。都洛则有洛庙,还秦则有秦庙,则是便於人而不敬其神也。以是而言,毅然不移以朝万国不亦宜乎?昔隋时有上言者,一帝二都,实非旧典,遂改为京。始创之日,已有讥者,足显二都之设,可谓不经。高祖武德七年正月,改东都为洛州,是知稽古之帝,必考是非。置郡罢都,垂法后世。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乾元殿,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陛下,顷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同心归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后则袭其雕丽?每承德音,未即巡幸。此则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昔汉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推中土,贡赋所均,但以形势不如关内也,太宗遂止。玄素奥学达识为魏文贞推重。请罢修建是也。两都置宗庙不殊,侍御史颜标上议东都宗庙,天宝、建中两度贼陷。东都神主散失之外臣,据见在十一主,并已瘗于两陛之间。向来迟疑未去东都之号者,盖以旧庙存焉。则颜标所引原庙,述汉失礼,理亦至矣。旋为巨寇焚热,庙室悉成煨尽。况乎城阙崩坏,宫室丘墟!废之有时,契於至理。今请制为藩镇,以汝洛节度为名,选帅实兵以遏东夏。

○春秋仲月巡陵不合击树

《开元礼》:春秋二仲月,司徒、司空巡陵。春则扫除枯朽,秋则芟剃繁芜。扫除者,当发生之时,欲使盛茂也。芟剃者,当秋杀之时,除去拥蔽,且虑火灾也。以三公之任隆位高,度力展仪,以己率众令巡陵。公卿皆持小斧,即其义也。近代选任稍轻,不达旧礼,将及陵阙则取县吏持斧击树三发,谓之告神。其为不经,又何甚也!

○礼仪使

九卿太常专掌礼乐,累代沿习,不更其名。又春官氏主国之五礼:吉、凶、宾、军、嘉也。寺有少卿、博士,礼部有郎中、员外,慎选儒学达於典礼者,足以咨访大国仪范,岂有阙文?而代宗皇帝用颜真卿为礼仪使。真卿博通典式,曷不授太常卿、礼部尚书,而使掌国礼。柰何礼仪以使为名,则何异营田租庸者乎?前史所无,我唐有之,必为后世之讥,宜亟去其名也。

○开府仪同三司

周制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秦则有太尉、司徒、司空。及安帝以车骑将军邓骘为开府仪同三司,谓别开一府,得比三公。皇唐用开府为散阶。今有拜太师、太保、太尉、司徒、司空真秩者,反以开府仪同三司为阶。授受之间,莫此商较。后代论者曰起自唐,得不以乖舛为愧哉?若以畴赏勋伐名数实繁,秩至三公,何须以阶为盛。

○宰相不合受节察防御团练等使櫜鞬拜礼

今代节度使带平章者,凡经藩镇,节察使必具櫜鞬迎于道左,未知礼出何代。前史国典并无其文,且国初州郡皆以都督敕使理之。至景云二年,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自此始有节度之号。景云以后,《六典》、《会要》并无节度使、观察使戎服迎拜使相之礼。若宜有之,则节度使降麻防御使制下之日便合具军容诣中书谒谢在城。既无此礼,外府何为行之?宰相位虽崇重,犹与九品抗礼。今则俱是将相,岂可倨受戎容?予常仰而思之,乃悟其事必因元帅都统,遂有是仪。何者?天宝逆胡,建中叛臣,既陷两京,兵连淮朔。此际徵集师旅,又假虏骑,军戎繁杂,宜以位高威震者都统而制之。哥舒翰、郭子仪继为元帅都统,时诸道节使会兵讨叛者,必以军礼导之。而淮朔亦不以是为让,欲使军中禀大将军之命也。尔后元和十一年,裴度提相印充淮西节使兼淮西宣慰使,会诸镇师旅十余万众。指挥节制,宪宗悉委于度。及平逋寇,李愬统兵入蔡州,屯兵鞠场以待度马首,具櫜鞬。度将避之,恕曰:“此方不识上下等威久矣。愬今具戎服拜相国于堂下,使吏民瞻睹,敬畏生焉。如此可不劳理矣。”度然之。蔡邦遂清,蔡人遂宁。愬以度兼宣慰处置使,宰相专征不异都统之重,故具戎服以申拜敬,且以礼示蔡民也。尔后为藩镇兼平章事者,不谓我非元帅都统,唯以宰相合当节度防御等使櫜鞬拜礼。舛误相承,所宜改正。

○副大使

国朝大邦土,有以亲王或宰相遥领者。则副大使知节度事,始于贞观八年,以蜀王恪遥领益州都督。开元十五年,兵部侍郎河西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萧嵩,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如故,亲王宰相遥领,自此始也。自后率用为常。本以大使在京,则一军之权以副大使主之。今正授节度使,且无遥领之名,亦曰副大使知节度使。藩方之选,任莫重焉,宜正其名以示楷则。

○都都统

辛丑岁,大驾在蜀。以巨寇未殄,命中书令王铎仗节镇滑台,且统关东诸将收复京国。时有论曰:“京西北言统者三四人,虑不禀铎之节制,宜立其号曰‘都都统。’”铎两朝丞相,三陟台司,名位显著,武将莫不望风愿受其画,曷须“都都”方可统制。自秦汉已降,将相统戎盖多,无有“都都统”之号。所引故事则曰,先帝时俳优各恃恩宠,愿为都知者,咸允其请。一日大合乐,乐工喧哗。上召都知止之,三十人并进。上曰:“止召都知,何为毕至。”梨园使奏曰:“三十人皆都知,职列既等,不能相下上。”乃命李可及为都都知。此则故事也。然中令急於殄寇,不以是为辱。曷不曰诸军西南行营都统?制帅之号,莫过于斯。

○上事拜厅

朝廷典式出於南宫,予亦为尚书郎陪郎上事多矣。是日,傧者引上事官面北再拜。余乃诘之曰:“曷拜”曰:“拜厅。”予曰:“非也。此乃拜恩也。”盖京城官署皆在大内之南,故先面北再拜,然后践履官常。傧者不达,乃曰“拜厅。”予尝为河南少尹,至上事日功曹吏张从玘曰:“请服罗巾吉衫。”予询之,则曰:“先拜恩,后上事。”又众官列位,傧者曰:“面西再拜。”拜讫,成上事之礼。既事,予以其有知奖而勉之。吏曰:“非某所知,某叔祖尝为功曹吏。时李相国珏为河南尹,命功曹参军示之曰‘先拜恩,后上事。’小人传之,父祖不敢废阙。”予喜小吏好善,将慕李公得礼,故书之以示将来。

○压角

两省官上事日,宰相临焉。上事者设床几面南而坐,判三道案。宰相别施一床,连上事官床坐于西隅,谓之“压角。”自常侍而下,以南为上,差舛相承,实乖礼敬。曷不为丞相设位于众官之南,常侍、谏议、给事、舍人循次而坐于丞相之下,尊卑有序,足以为仪。“压角”之来,莫究其始。《开元礼》及累朝典故并无其文。习俗因循,莫近于理。今请去“压角”以释众疑。

○曾参不列四科

今人之论,皆以孝者人之本也。先圣重之,不列四科,所以曾参不列十哲之次。愚谓不然。夫德行之特者,莫大孝焉。是以夫子门人推重颜回。及乎讲则曾参侍坐,是知圣人之旨,二子莫有后先。曾子不列四科者,先述圣人一时列坐门人弟子耳。岂是舍曾氏之大孝,重宰我之言语?盖不在其席,故不尽举。此如太宗文皇帝使王圭品藻,李靖、魏徵、戴胄、温彦博、房玄龄时则有。若高士廉、杜淹、岑文本、杨师道、刘洎、李大亮、褚遂良才识,岂在温戴之下乎?偶不在列,故不遍称。将释众疑,方今以喻。

○出土牛

《月令》,出土牛以示农耕之早晚,谓于国城之南立土牛。其言立春在十二月望,筞牛人近前,示其农早也。立春在十二月晦及正月朔,则筞牛人近前,示其农中也。立春在正月望,筞牛人在后,示其农晚也。为国之大计,不失农时。故圣人急于养民,务成东作。今天下州郡,立春日制一土牛,饰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碎之,各持其土以祈丰稔,不亦乖乎?

○侍中仆射官号

宓羲氏以龙名官,神农氏以火,黄帝以云,少昊氏以鸟。自颛顼已降而名以民事,又以五行为官。贲作司徒,敬敷五教;禹作司空,以平水土。周则以春夏秋冬配为官名。伏以古者命官以天地、四时、五行、云龙为号者,皆上禀天时,下达人事。见圣人垂意,未有不急於惠民者也。后代不究深旨,率尔命官,仆射、侍中尤为不可。秦有侍中、仆射,其初且非官名,唯供奉左右,是其职业。侍中,当西汉掌乘舆服御,下至亵器虎子之类。虎子,溺器也。武帝以孔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许掌御唾壶。朝廷荣之云侍中本丞相吏也。五人来往殿内奏事,故曰“侍中”。又仆射者(射音夜,尤寡其义),在秦有周青臣。孔衍注云:“仆射,小官,扶左右者也。”亦曰“主射”,乃守门之夫。在汉为武士,在宫门则曰宫门仆射。在永巷,则曰永巷仆射。盖言仆御,执射之夫也。如今官竖之首耳,皆因权幸,渐峻官名。开元元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是官号之不正也。又则天宠侍御者张昌宗,其官号曰“控鹤监”。向五王未复唐德,则控鹤亦占丞相之名也。以是而言,皆因权幸渐窃相权。我唐分职设官,必先旧典,苟踵斯弊,曷范将来,今请遵周故事,以司徒、司空为正宰相。或无勋德元臣则宜暂虚其位,兼置中书而不用。

○士大夫立私庙不合奏请

《礼》,嫡士立二庙,庶人祭于寝。累代礼文不易斯义。开元十二年敕一品许祭四庙,三品许祭三庙,五品二庙,嫡士亦许祭二庙。尔后礼令并无革易。古者庙连于家。家主之丧,则殡于西阶之上。乡人傩,孔子朝服立於阼阶。又曰丧不虑居,为无庙也。则知居不违庙,礼典昭然。近代显居上位,率多祭寝。亦尝发问,皆曰:“官品未宜有。”位至将相者,奏请之词则曰:“臣官阶并及三品,准令合立私庙。”是不知旧制,妄有论奏。庙貌申敬用,展孝思,岂于霜露之情,合俟朝廷之命?盖以将同列戟,先白有司。既展哀荣,宜遵典故。(原其奏请之因,盖立庙不在其家,别于坊选吉地,乃为府县申奏。或有官居显重,慎虑是宜,营构之初,亦自闻奏。相习既久,致立庙须至闻奏。)

○九寺皆为棘卿

凡言九寺,皆曰棘卿。《周礼》,三槐、九棘。槐者,怀也。上佐天子怀来四夷。棘者,言其赤心以奉其君。皆三公九卿之任也。近代唯大理得言棘卿,下寺则否。九卿皆树棘木,大理则于棘下讯鞫其罪。所谓大司寇听刑于棘木之下。

○京尹不合避御史

京尹,皇都专理,任莫重焉。且以刑法财赋,统而兼制。御史之职,纠缪绳愆,本为避嫌,不可私谒。三司慎守,遂绝经过。今代京尹逢御史于路必避马而敬之,名分既乖,曷为取则?且秩五品不避御史,比肩事主,于理诚然。则京尹委用之权,岂轻于郎官、国子博土者乎?《汉桓典传》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行者且止尚能记之,岂汉制京尹避御史偶不载于正史耶?乃知前史不书,是无避马之理。必以刑赋为嫌,止于不相过从而已。然相值于路,但以色勃而返可也。

○火

《论语》曰:“钻燧改火。”春榆,夏枣,秋柞,冬槐。则是四时皆改其火。自秦汉已降,渐至简易。唯以春是一岁之首,止一钻燧。而适当改火之时,是为寒食节之后。既曰就新,即去其旧。今人持新火曰勿与旧火相见,即其事也。又《礼记?郊特牲》云:“季春出火为禁火。”此则禁火之义昭然可徵。俗传禁火之因,皆以介推为据。是不知古,故以钻燧证之。

○座主当门生拜礼

春官氏每岁选升进士三十人,以备将相之任。是日,自状元已下同诣座主之宅。座主立于庭,一一而进,曰某外氏某家,或曰甥,或曰弟。又曰某大外氏某家,又曰外大外氏某家,或曰重表弟,或曰表甥孙。又有同宗,座主宜为侄而反为叔。言叙既毕,拜礼得申。予辄议曰:春官氏选士得其人,止供职业耳。而后造之士以经术待聘,获采拔於有司,则朝廷与春官氏皆何恩於举子?今使谢之,则与选士之旨,岂不异乎?有海东之子,岭峤之人,皆与华族叙中表从。使拜首而已,论诸事体,又何有哉?

○非验

咸亨三年五月,咸阳公主薨于房州。公主,高宗同母妹也。初适杜荷,贞观中坐太子承乾事伏诛。公主再行於薛瓘。将成婚礼,太宗使卜之,卜人曰:“两火俱食,始则同荣,末亦同悴。若昼日行合卺之礼,则终吉。”马周以违礼乱常不可用也,太宗从之。而后瓘为房刺,公主随焉。偕没于任,双柩而还。苏冕书之曰:“卜验矣。”余曰:违礼而行乱也。双柩而还,常也。若云卜验则是。礼可废而卜可遵,岂曰守正依经之道哉?

●刊误卷下

○封爵

周制五等爵以封诸侯,以其有功加地进律。以是所封之国固定非处一方。近者,凡所封邑必取得姓之地。所以畴庸进爵,有违王度。窃以萧何封酂俟,萧之得姓不在於酂;曹参封平阳侯,曹之得姓不在平阳;国朝房玄龄封梁公,房之得姓不在于梁;杜如晦封莱公,杜之得姓不在于莱。古典悉然,不可悉数。其误也,始于幸蜀之年,中书主者,不闲旧制故也。

○祈雨

庚子岁夏旱,禾黍不逾尺,京城米粟日增其价。一日达彼九重,天子下诏宰臣祷祀。所宜承命不过一二日,虔诚于郊庙。乃下太常择日,太卜署状,宜用来月六日癸亥。至是,旱苗悉为枯荄矣。

○发救兵

夫请济师者,是兵力危殆,求之速也。不逾一两日发之,足以应其急也。主帅问其来由,命军师曰:“为择一日,以遂其请。”翌日师复命曰:“以后日戊午吉。”及乎师至,军垒已陷。

○进献奇零

戊戌岁,阅报状,见润州节度进应天节白金二千六百五十七两。臣下献寿,国有常仪。少,曷不曰二千两;多,曷不曰三千两。奇零微鲜,无异偿债。岂臣子之礼哉?

○起居

今代谒见尊崇,皆谨祗候起居。起居者,动止,理固不乖。近者,复云谨祗候起居某官。其义何在?相承斯误,曾不经心。

○佳礼

吉、凶、宾、军、嘉是为“五礼”。婚姻属之嘉。嘉者,善也。今代每言婚姻,则曰佳期者,美也。婚姻之重,所宜依经。若用为佳,实伤古义。

○鹅

夫展礼之夕,婿执雁入奠,执贽之义也。又以雁是随阳之禽,随夫所适。雁是野物,非时莫能致。故以鹅替之者,亦曰奠雁。《尔雅》云:“舒雁鹅鹅。”亦雁之属也。其有重于嗣续,切于成礼者,乃以厚价致之。既而获,则曰:“已有鹅矣,何以雁为?”是以雁为使,代鹅为礼,雁为长(除怅反)物。典故将废,何不正之?

○拜客

《婚期》云:“来日,妇于庭拜舅姑,次谒夫之长属。”中外故旧,皆当妇礼,即通谓之客。故有拜客之名。今代非亲非旧,皆列坐而觌妇容,岂其宜哉?

○拜四

夫郊天祭地,止于再拜。其礼至重,尚不可加。今代妇谒姑章,其拜必四。予辄详之,妇初再拜,次则跪献衣服支史承其筐篚,则跪而受之。常于此际,授受多误。故四拜相属因为疑。又妇拜夫家长老,长老答之,则又再拜,即其事也。士林威仪,岂可效诸下俚耶?谒拜姑章,宜修典故。再申插地(《周礼》:妇拜插地),其仪可观。

○妇谒姑不宜表以绢囊

投刺始于隽不疑,冠进贤冠,带礧具剑上谒暴胜之。上谒如今之投刺也。尔后,凡言谒见,必先以此道其姓名。行于妇人,即未知其所自。然亦不失于礼,敬其有违,舅姑在于他国者,因节序推迁,亦以名纸远申参奉之仪。近代皆以绢囊缄之,有同尺题重封也。至于妇来面谒舅姑,合申投刺之礼,岂宜亦以彩帛表之,卑敬有乖,所宜削去。

○乐论

贞观十七年,太宗文皇帝与太常少卿祖孝孙论乐。太宗曰:“治政善恶,岂此之因?”御史大夫杜淹曰:“陈之将亡也,为《玉树后庭花》。隋之将亡也,为《伴侣》、《行路难》。闻之莫不悲泣,所谓亡国之音。以是观之,实自於乐。”帝曰:“不然。夫音声岂能感人?欢者闻之则悦,忧者听之则悲。悲悦在人,非因乐也。今《玉树》、《伴侣》其声具存,今为公奏之,知公必不悲矣。”予曰:“圣君有所未悟耳。”礼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斯曲者,陈隋二主之所作也。二主荒淫自娱,不知将亡之音形于曲折矣。是知休徵,咎徵皆见其兆,岂止于歌乐也哉!如文皇君人之道与舜禹比隆,耆幼欣欣然得其所也。虽闻《桑间》、《濮上》,如闻《韶》、《濩》之音。何《后庭花》、《伴侣行》能感其心哉?哀也,乐也,系于时君。《记》云乎:“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乘;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斯之谓也。

○释怪

李商隐为文曰:“儒者之师曰鲁仲尼。仲尼师聃,犹龙。”不知聃师竺轧,善入无为稽首正觉吾师吾师夫。老子生於周,为柱下史。司马迁《史记》与韩非同传,曰:“老子无为白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势理。”故作老子韩非同传。此则老子行藏之道尽於是矣。既正史不言老子适戎狄,师于竺轧,未知商隐何为取信?孔宣父於鲁襄公二十一年,至哀公十六年卒,当周敬王也。圣自天资而能广学,师尧、舜、文王、周公之道。以老子老而能熟古事,故仲尼师之。师之之道,谓圣人学无常师,主善为师。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非谓幼而师之如尧、舜、文王、周公之圣德也。故袁宏《后汉书》孔融答李膺曰:“先君孔子与子先人李耳同德比义而相师友”是也。孟轲论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言伊尹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论仲尼则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乃所愿学史迁直笔述乎圣德,以遗后人。尔来一千祀,历诸百王。行其道者,夷夏宁,违其教者,君臣乱。竺轧者,经史无闻。佛书自言生於周昭王时。言后汉明帝梦金人,有傅毅对徵于周汉正史,并无此文,未知聃师竺轧出于何典。近世尚绮靡,鄙稽古。而商隐词藻奇丽,为一时之最。所著尺题篇咏,少年师之如不及。无一言经国,无纤意奖善,唯逞章句。因以知夫为锦者纤巧万状,光辉曜目,信其美矣。首出百工,唯是一端得其性也。至于君臣长幼之义,举四隅莫反其一也。彼商隐者,乃一锦工耳,岂妨其愚也哉!

○昭穆

按,《礼记》:昭,明也。穆,美也。盖光扬先祖之德,著斯美号。至晋武帝,以其父名昭改为韶音。历代已远,岂宜为晋氏之讳而行于我唐哉?今请复为昭穆。

○洛随

汉以火德有天下。后汉都洛阳,字旁有水,以水克火,故就佳。随以魏、周、齐不遑宁处,文帝恶之,遂去走,单书隋字。故今洛字,有水有佳,随字有走无走。夫文字者,致理之本,岂以汉随两朝不经之忌而可法哉?今宜依古文去佳书走。

○仅甥傍缪厩荐

近岁精用文字者,反以“仅”为远近之“近”。仅者,才也。才以身免,才得中算。《尔雅》云:“谓我舅者曰甥”。近者皆去男,空书生字。不原圣人之旨,徒欲异於经文。旁者,旁求诸野,旁求儒雅,皆是本字。近日皆以“旁”为“傍”。始傅胥生,近逼文史。缪者,名与实爽曰缪。又绳愆纠缪,又如织纴纰缪。近者凡书缪字,悉皆从言,遂使纰缪废而不用。又五十年来,马厩字皆书“厩”字。厩字从殳,既字从旡,经史中且无此厩字。殳者,戈戟之类。马亦武事,故曰厩库。是以厩字从殳,若从无即失武事之义。荐字,经史并从艹,不单书存廌(音獬豸之廌)。此而不悟,曷曰文人?

○奉陵

奉陵内官内人,固有旧制。某自省事六十年来,常见报状云:“内官某以某过奉陵。”内人亦时有之。伏见士大夫每选儿孙主守茔域,必以谨良寡过者处之。夫事生尚择其人,奉先尤宜尽敬。且《礼》云:“父母爱一人焉,子爱一人焉。”自衣服饮食,此无敢视父母所爱。圣人垂教,诚可企及。今以罚过配陵,实乖严奉之礼。其奉陵内官,伏请遵行旧制,不用有过之人。

○宰相合与百官抗礼

宰相权重位尊,夷夏瞻敬,然与九品抗礼古今,谓会昌已前,不易斯制。咸通已后,每谒见丞相,必先言中外,申拜首,乃尽具臣之仪。韦庶人保衡为相,既曰外进,且非公望。当时崇秩宿德竞造其门,接迹排肩皆被傲然。当其拜礼,韦於中书命酒执爵,揖让之际,师保尚书一时下拜。自后群官谒相府,罕有不言中外,曲申毕敬者。昔汲黯不拜,大将军有揖客为重,岂不信哉!

○切韵

自周随已降,师资道废,既号传授,遂凭精音。《切韵》始於后魏校书令李启撰《声韵》十卷,游夏侯咏撰《四声韵略》十二卷。撰集非一,不可具载。至陆法言采诸家纂述而为己有。原其著述之初,士人尚多专业,经史精练,罕有不述之文。故《切韵》未为时人之所急。后代学问日浅,尤少专经,或舍四声则秉笔多碍。自尔已后,乃为要切之具。然吴音乖舛不亦甚乎?上声为去,去声为上,又有字同一声分为两韵。且国家诚未得术,又于声律求人,一何乖阔!然有司以一诗一赋而定否臧。言匪本音,韵非中律,于此考核以定去留,以是法言之为行于当代。法言平声以东农非韵,以东崇为切。上声以董勇非韵,以董动为切。去声以送种非韵,以送众为切。入声以屋烛非韵,以屋宿为切。又恨怨之“恨”则在去声,很戾之“很”则在上声。又言辩之“辩”则在上声,冠弁之“弁”则在去声。又舅甥之“舅”则在上声,故旧之“旧”则在去声,又皓白之“皓”则在上声,号令之“号”则在去声。又以“恐”字“苦”字俱去声,今士君子於上声呼“恨”,去声呼“恐”,得不为有知之所笑乎?又旧书曰“嘉谟嘉猷。”《法言》曰“嘉予嘉猷。”《诗》曰“载沉载浮”,法言曰“载沉载浮”(伏予反)。夫吴民之言如病瘖风而噤,每启其口,则语泪喎呐。随声下笔,竟不自悟。凡中华音切,莫过东都。盖居天地之中,禀气特正。予尝以其音证之,必大哂而异焉。且《国风?枤杜》篇云:“有枤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又《雅?大东》篇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此则不切声律,足为验矣。何须东冬中终妄别声律?诗颂以声韵流靡,贵其易熟人口,能遵古韵,足以咏歌。如法言之非疑其怪矣。予今别白去上各归本音,详较重轻,以符古义。理尽于此,岂无知音?其间乖舛既多。载述难尽,申之后序,尚愧周详。

○祭物先

《礼》云:“瓜祭上环。”又曰:“吾食于少施氏而饱,少施氏食我以礼。吾祭,作而辞曰:‘疏食不足祭也’。”此则祭物之先,谓神农火食,德侔造化,后人追而敬之。今代尚崇佛氏,谓之众生。士子儒人,宜遵典教。

○吊者跪

夫为吊者,主人当踊,吊者跪,以手承主人而发吊词。其有主人官高,吊者位卑,不敢手及尊者,但跪而起。起而致词,礼也。今代不循其义,皆先一拜,谓之跪礼。至有轻服,主人无踊,客亦先申一拜。岂曰经心于展礼乎?

○短启短疏

今代尽敬之礼,必有短启短疏。出于晋宋兵革之代,时国禁书疏,非吊丧问疾,不得辄行尺牍。故羲之书首云死罪,是违制令故也。且启事论兵皆短而缄之贵易于隐藏。前进士崔旭累世藏锺王书,即有羲之启事一帖,折纸尚存。盖事出一时,沿习不改。我唐贤儒,接武坏法,必修晋宋权机焉,可行于圣代。今启事吊疏皆同当代书题,削去短封,以绝舛谬。

○七曜历

贾相国耽撰《日月五星行历》,推择吉凶,无不差缪。夫日星行度迟速不常。谨按长历,太阳与水星一年一周天。今贾公言一星直一日,则是唐尧圣历,甘氏星皆无准凭,何所取则?是知贾公之作,过于率尔。复有溺于阴阳,曲言其理者,曰:“此是七曜日,直非干五星常度。”所言既有迟速,焉可七日之内能致一周。贾公好奇而不悟其怪妄也,遂致高骈慕一公之作。诳惑愚浅,往往神之。

○厩焚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注云:“重人而贱畜也。其下曰不问马,是门弟子叹重夫子之言。”或有论者曰:“伤人乎否?问马。”言先问人,后问马。且焚厩,退朝而问曰:“伤人乎?”又问:“伤马乎?”此乃人之常情,何足纪述。本以不问马,唯问人,弟子慕圣人推心足以垂范。又“伤人乎”,即是问之之辞。

○腊日非节

夫节者,因天地四时也而为之节,非人事推移而能变之。《礼》云:“腊也,岁十二月。”腊得禽兽,为祭百神,以相其功。夫火德之君,以子祖戌腊。土德之君,以丑祖辰腊。各系五运盛衰,推而用之,非禀天地四气。是知腊月为节,则乖本义。今代凡造作百物,必取腊日,欲其无坏腐之弊也。但取腊月中合作自无朽蠹。若须腊日,岂谓达于事耶?

○缮完葺墙

《左传》:“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鲁丧未之见也。子产坏客馆之垣以纳车马。士文伯让之曰:‘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何以供命’。”予谓垣坏葺之而已。今云缮墙,岂古人于文理如此不达耶?所疑字误,遂有繁文。予辄究其义,是“缮宇葺墙以待宾客”。此则本书“宇”,误为“完”。书曰“峻宇雕墙,”足以为比。况上文云:“高其闬闳,厚其垣墙。”又曰:“司空以时平易道路馆宫室,如此足以待宾客。”岂徒葺墙而可以崇大诸侯之馆哉?

○论医

夫医切脉指下,能知生死者,非天受其性,则因积学而致。然始或著能,末而寡效。论者以始能,命通也;末缪,数穷也。予曰不然。其初屡中,喜于积财,记忆未衰,轸理方锐。及其久也,筋力已疲,志怠心劳,获效遂鲜。则始能末缪于斯见矣。若以数之通塞,岂曰知理哉?

○舅姑服

子夏《丧服传》,妇为舅姑齐衰,五升布。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禫后门庭尚素,妇服青缣衣以俟夫之终丧。习俗以妇之服青缣,谓其尚在丧制。故因循亦同夫之丧纪再周而后吉。礼,女子在家,以父为天。妇人无二天,则妇之为舅姑不服齐衰二年著矣。贞元十一年,河中府仓曹参军萧据状称,堂兄至女子适李氏婿见居丧。今时俗妇为舅姑服三年,恐为非礼。请礼院详定垂下,详定判官。前太常博士李岧议曰:“谨按《大唐开元礼》五服制度,妇为舅姑,及女子适人为其父母,皆齐衰,不杖周。”盖以妇之道以专一,不得自达,必系于人。故女子适人服夫以斩而降其父母。《丧服传》曰,女子已适人,为父母何以周也?妇人不二斩也。妇人从人,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先圣格言,历代不敢易。以此论之,父母之丧尚止周岁,舅姑之服无容三年。今之学者不本其义,轻重紊乱,浸以成俗。伏以《开元礼》玄宗所修,上纂累圣,旁求礼经,其道昭明,其文彰著。藏之秘府,垂之无穷,布在有司,颁行天下,率土之内,固宜遵行。有违斯文,命曰败法乱纪。伏请正牒以明典章。”此李岧之论,可谓正矣。凡居士列得不守之。

○杖周议

准《礼》:父在为母,为所生母。父为嫡子,夫为妻,皆杖周。自《周礼》已降,至于《开元礼》及唐史二百六十年,并不易斯议,未闻为兄弟杖者。自乱离以后,武臣为兄弟始行杖周之礼。是宾佐不能以礼正之,致其谬误也。予乾宁三年九月行吊于名士之家,睹其弟为兄杖。门人知旧,无有言其乖礼者。实虑日久浸以为是。自今后,士子好礼者于服式之中慎而行之。

○祭节拜戟

《礼》曰:“君有赐,则拜而受之。”赐莫重於九锡,衣服、朱户、纳陛、乘舆、乐县、虎贲、弓矢、铁钺、秬鬯。遍详礼文,未有拜衣服、虎贲者也。是物也,故不宜拜。若拜朱户渠门,宜谓之神。《礼记》、《祭法》累代祭名,不闻有戟神。是知无拜祭之礼也。近代受节置于一室,朔望必祭之,非也。凡戟,天子二十四,诸侯十。今之藩镇,即古之诸侯也。在地则施于衙门,虽罢守藩、阃,有爵位崇高亦许列于私第。上元元年,宰相吕諲立戟,有司载戟及门,諲方惨服,乃更吉服迎而拜之。颇为有识者所嗤。则知辱君命拜赐可也,拜戟祭节,大乖于礼。

○客卿

按,《史记》、《春秋》之后,儒术之士,名闻诸侯者,既适列国为客卿,乃得陈王霸之道。如孟轲在齐,乐毅在燕赵。西汉邹阳在梁,伍被在吴,亦行斯道。尔后辩说绝,但不复客卿耳。自中和已后,藩镇道宾者名曰客卿。始则索客之徒,时有斯号。近者名人朝士不免继之,讹谬相承,莫不因此。恐误来者,故书之以示儿孙。

○参谋

秦汉之职在宾幕中筹画戎机,非多学深识者,莫居是选。自乱离已后,每居藩翰,必以阴阳技术者处之。仍居将校之末,宜重而轻,诚可惜也。设有文人仗节统戎,举辟名士宜于管记。支使之间,以正其名,不亦善乎?

刊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