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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蔡语录宋 · 曾恬

上蔡语录 宋 曾恬

提要

卷一

卷二

卷三

提要

《上蔡语录》三卷,宋曾恬、胡安国所录谢良佐语,朱子又为删定者也。良佐字显道,上蔡人。登进士第。建中靖国初,官京师。召对忤旨,出监西京竹木场。复坐事废为民。事迹具《宋史道学传》。恬字天隐,温陵人。安国有《春秋传》,已着录。是书成于绍兴二十九年,朱子年三十岁,监潭州南岳庙时。生平论着,此为最早。据朱子后序称,初得括苍吴任写本一篇,皆曾天隐所记。最后得胡文定公写本二篇,凡书四篇,以相参校。胡氏上篇五十五章,记文定公问答。下篇四十九章,与版本、吴氏本略同,然时有小异。辄因其旧,定着为二篇。独版本所增多,犹百馀章,或失本旨杂他书。其尤者五十馀章,至诋程氏以助佛学,辄放而绝之。其馀亦颇刊去,而得先生遗语三十馀章别为一篇,凡所定着书三篇云云。是朱子于此书芟薙特严。后干道戊子,重为编次,益以良佐与安国手简数条,定为今本。又作后记,称胡宪于吕祖谦家得江民表《辨道录》,见所删五十馀章,首尾次序,无一字之差。然后知果为江氏所著,非谢氏之书。则去取亦为精审。观《语录》称某二十年前得《上蔡语录》观之,初用朱笔画出合处;及再观则不同,乃用粉笔;三观则又用墨笔。数过之后,全与原看时不同。则精思熟读,研究至深,非漫然而定也。良佐之学,以切问近思为要。其言论闳肆,足以启发后进。惟才高意广,不无过中之弊。故《语录》云:看道理不可不仔细。程门高弟如谢上蔡、游定夫、杨龟山,下梢皆入禅学去。又云:上蔡《观复斋记》中说道理皆是禅底意思。又云:程子诸门人,上蔡有上蔡之病,龟山有龟山之病,和靖有和靖之病,也是合下见得不周偏,差了。其论皆颇以良佐近禅为讥。然为良佐作《祠记》,则又云以生意论仁,以实理论诚,以常惺惺论敬,以求是论穷理,其命意皆精当。而直指穷理居敬为入德之门,尤得明道教人之纲领。乃深相推重。盖良佐之学,醇疵相半,朱子于《语录》举其疵,于《祠记》举其醇,似矛盾而非矛盾也。合而观之,良佐之短长可见矣。

卷一

问:学佛者欲免轮回超三界,于意云何?曰:是有利心私而已矣。轮回之说信然否?曰:此心有止[凡人虑事心先困,故言有止],而太虚决,知其无尽,必为轮回。推之于始,何所付受,其终何时间断也。且天下人物各有数矣。

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于天之将丧斯文下便言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则是文之兴丧在孔子,与天为一矣。盖圣人德盛,与天为一,出此等语,自不觉耳。孟子地位未能到此,故曰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舎我其谁?听天所命,未能合一。[明道云]

问:孟子言尽其心者知其性,如何是尽其心?曰:昔有人问明道先生,何如斯可谓之恕心,先生曰充扩得去则为恕心。如何是充扩得去底气象?曰天地变化草木蕃充。扩不去时如何?曰天地闭贤人隠。察此可以见尽不尽矣。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难言也,明道先生云只他道个难言也,便知这汉肚里有尔许大事。若是不理会得底,便撑拄胡说将去。气虽难言,即须教他识个体段始得。故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配义与道者,将道义明出此事。

人有智愚之品不同,何也?曰:无气禀异耳。圣人不忿疾于顽者,悯其所遇气质偏驳,不足疾也。然则可变欤?曰:其性本一,何不可变之有?性本体也,目视耳听手举足运,见于作用者心也。自孟子没,天下学者向外驰求,不识自家寳藏,被他佛氏窥见一斑半点,遂将擎拳竖脚底事把持在手,敢自尊大,轻视中国学士大夫,而世人莫敢与之争,又从而信向归依之。使圣学有传,岂至此乎!

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今人身体麻痹不知痛痒,谓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种而生者谓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见矣。学佛者知此谓之见性,遂以为了,故终归妄诞。圣门学者见此消息,必加功焉,故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仁操则存,舍则亡,故曾子曰,动容貎正颜色出辞气。出辞气者,从此广大心中流出也。以私意发言,岂出辞气之谓乎?夫人一日间颜色容貎,试自点检,何尝正何尝动,怠慢而已。若夫大而化之,合于自然,则正动出不足言矣。

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故哭死而哀,非为生也;经德不回,非干禄也;言语必信,非正行也。天理当然而已矣。当然而为之,是为天之所为也。圣门学者大要以克己为本,克己复礼无私心焉,则天矣。孟子曰,仁人心也。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语原本作行,人心原本作心人,今据孟子改正]

人之气禀不同,颜子似弱,孟子似强。颜子具体而微,所谓具体者,合下来有恁地气象,但未彰着耳。微如易知微知彰微显阐幽之微。孟子强勇,以身任道,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所至王侯分庭抗礼,壁立万仞,谁敢正觑着。非孟子恁地手脚,也撑拄此事不去。虽然,犹有大抵气象,未能消磨得尽。不然,藐大人等语言不说出来。所以见他未至圣人地位。

孔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当时诸国君相怎生当得圣人恁地礼数,是他只管行礼,又不与你计较长短,与上大夫言便誾誾如也,与下大夫言便侃侃如也,冕者瞽者见之便作过之便趋,盖其徳全盛,自然到此,不是勉强得出来气象,与孟子浑别。孟子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犹自参较彼我,未有合一底气象。

颜子学得亲切,如孟子仰之弥髙钻之弥坚,无限量也。以见圣人之道,大瞻之在前即不及,忽焉在后又蹉却。以见圣人之道中观此一段,即知颜子看得来亲切,博我以文,便知识广,约我以礼,归宿处也。

横渠教人以礼为先,大要欲得正容谨节,其意谓世人汗漫无守,便当以礼为地教他,就上面做工夫。然其门人下稍头溺于刑名度数之间,行得来困无所见处,如吃木札相似,更没滋味,遂生厌倦。故其学无传之者。明道先生则不然,先使学者有知识,却从敬入。予问:横渠教人以礼为先,与明道使学者从敬入,何故不同?谢曰:既有知识,穷得物理,却从敬上涵养出来,自然是别。正容谨节,外面威仪,非礼之本。

横渠尝言,吾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学不成,有多少病在。谢子曰:凡恭谨必勉强不安,安肆必放纵不恭,恭如勿忘,安如勿助长。正当勿忘勿助长之间,须子细体认取。

所谓有知识须是穷物理,只如黄金天下至宝,先须辨认得他体性始得,不然被人将鍮石来唤作黄金,辨认不过便生疑惑,便执不定。故经曰,物格然后知至,知至然后意诚,所谓格物穷理,须是识得天理始得。所谓天理者,自然底道理,无毫髪杜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方乍见时其心怵惕,所谓天理也。要誉于乡党朋友,内交于孺子父母兄弟,恶其声而然,即人欲耳。天理与人欲相对,有一分人欲即灭却一分天理,存一分天理即胜得一分人欲人欲纔肆,天理灭矣。任私用意,杜撰做事,所谓人欲肆矣。故庄子曰去智,与故循天之理。若在圣人分上,即说循字不着,勿忘又勿助长,正当恁地时,自家看取,天理见矣。所谓天者理而已,只如视听动作,一切是天,天命有徳便五服五章,天讨有罪便五刑五用,浑不是杜撰做作来。学者直须明天理为是,自然底道理移易不得。不然,诸子百家便人人自生出一般见解,欺诳众生识得天理,然后能为天之所为。圣门学者为天之所为,故敢以天自处。佛氏却不敢恁地做大。明道尝曰,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拈出来。

伊川才料大,使了大事,指顾而集,不动声色。何以验之?曰:只议论中便可见。陜西曾有议欲罢铸铜钱者,以谓官中费一贯铸得一贯为无利,伊川曰:此便是公家之利,利多费省。私铸者众,费多利薄,盗铸者息。盗铸者息,权归公上,非利而何?又曾有议解盐抄欲髙其价者,増六千为八千,伊川曰:若增抄价,卖数须减。盐出既众,低价易之,人人食盐,盐不停积,岁入必敷。已而增抄价,岁额果亏,减之而岁入溢。温公初起时欲用伊川,伊川曰:带累人去。里使韩富在时,吾犹可以成事。后来温公欲变法,伊川使人语之曰:切未可动着,即三五年不能定。疉去未几变之,果纷纷不能定。

王荆公平生养得气完,为他不好做官,职作宰相,只吃鱼羮饭,得受用底不受用,缘省便去就自在。尝上殿进一札子拟除人,神宗不允,对曰:阿除不得。又进一札子拟除人,神宗亦不允,又曰:阿也除不得。下殿出来便乞去,更留不住。平生不屈也竒特。

问温公所学如何,谢曰:曾作中庸解,不晓处阙之。或语明道曰:阙甚处?曰:如强哉矫之类。明道笑曰:由自得里,将谓从天命之谓性处便阙却。吕微仲何如?谢子曰:他不合尚有贵贱相态在,不是。明道尝曰:宰相吕微仲须做只是这汉俗。吕晋伯甚好,但处事太烦碎,如召宾客食,亦须临时改换食次。吾尝语之曰:每日早晩衙纔覆便令放者,只为定故也。凡事皆有恁地简易不易底道理,看得分明,何劳之有?易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晋伯甚好学,初理会仁字不透,吾因曰:世人说仁,只管着爱上,怎生见得仁?只如力行近乎仁,力行闗爱甚事?何故却近乎仁?推此类具言之,晋伯因悟,曰:公说仁字,正与尊宿门说禅一般。晋伯兄弟中皆有见处,一人作诗咏曾点事,曰:函丈从容问且酬,展才无不至诸侯,可怜曾点唯鸣瑟,独对春风咏不休。一人有诗曰:学如元凯方成癖,文到相如反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伎,只传颜子得心斋。

邵尧夫直是豪才,尝有诗云:当年志气欲横秋,今日看来甚可羞。事到强为终屑屑,道非心得竟悠悠。鼎中龙虎忘看守,碁上山河废讲求。又有诗云:斟有浅深存燮理,饮无多少系经纶。卷舒万古兴亡手,出入千重云水身。此人在风尘时节,便是偏霸手段。学者须是天人合一始得。邵尧夫有诗云:万物之中有一身,一身中有一乾坤,能知造化备于我,肯把天人别立根。天向一中分体用,人于心上起经纶,天人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问此诗如何?曰:说得大体亦是,但不免有病,不合说一中分体用。又问曰:此句何故有病?谢子因曰:昔富彦国问尧夫云,一从甚处起?邵曰,公道从甚处起?富曰,一起于震。邵曰,一起于干。问两说如何?谢曰:两说都得。震谓发生,干探本也。若会得天理,更说甚一二。

问尧夫所学如何?谢曰:与圣门却不同。问何故却不同?曰:他也只要见物理到逼真处,不下工夫便差却。何故却不着工夫?曰:为他见得天地进退万物消息之理,便敢做大。于圣门下学上达底事,更不施工。尧夫精易之数,事物之成败始终,人之祸福修短,算得来无毫髪差错,如措此屋,便知起于何时,至某年月日而坏,无不如其言。然二程不贵其术,尧夫吃不过,一日问伊川曰:今岁雷从甚处起?伊川曰:起处起。如尧夫必用推算,某更无许多事。邵即默然。邵精于数,知得天地万物进退消长之理,便将此事来把在掌握中,直敢做大,以天自处。如富彦国身都将相,严重有威,众人不敢仰视,他将做小儿样看,直是不管你,也可谓豪杰之士[仰下原本有观字,今从言行録]。

学者须是胷怀摆脱得开,始得有见。明道先生在鄠县作簿时,有诗云: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桺过前川。旁人不识予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看他胸怀,直是好与曾点底事一般。先生又有诗云: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问周恭叔恁地放开如何?谢曰:他不是摆脱得开,只为立不住便放却,忒早在里。明道问摆脱得开,为他所过者化。问见个甚道理便能所过者化?谢曰:吕晋伯下得一转语好,道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所过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横渠云:性性为能存神,物物为能过化。甚亲切。

古诗即今之歌曲,今人唱曲往往能使人感动,至学诗却无感动,兴发处只为泥却章句故也。明道先生善言诗,他又浑不曾章解句释,但优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处。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逺曷云能来,思之切矣终曰百尔君子不知徳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归于正也。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犹韩愈谓鱼川泳而鸟云飞,上下自然各得其所也。诗人之意言如此气象,周王作人似之。子思之意言上下察也,犹孟子所谓必盖世底功业,如太空中一点云相似,他把做甚么。如子路愿乗肥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无憾,亦是有要做好事底心。颜子早是叅彼已。孔子便不然,老者合当养底便安之,少者不能立底便懐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然合做底道理,便是天之所为,更不作用。

余问:佛说直下便是动念即乖,如何?谢子曰:此是乍见孺子已前底事。乍见孺子底吾儒唤做心,他便唤做前尘妄想,当了是见得大高。吾儒要就上面体认做工夫,他却一切埽除却,那里得地位进步?佛家说大乗顿教一闻便悟,将乍见孺子底心一切埽除,须是他颜雍已上底资质始得。颜子欲要请事斯语,今资质万倍不如,他却便要一切埽除,怎生得且如乍见孺子底心生出来?便有是自然底天理,怎生埽除得去?佛大槩自是为私心,学佛者欲脱离生死,岂不是私?只如要度一切众生,亦是为自己发此心愿。且看那一个不拈香礼佛?儒者直是放得下无许多事。

谢子曰:术者处事之名,人涉世欲善处事,必先更歴天下之事,事既更歴不尽,必须观古人凖则,只读左传亦可以见矣。如隐公欲为依老之计,或劝之即真公以诚告之,其人不自安反见杀,隐公失之不早决断耳。推此类可以见其余。

谢子与伊川别一年,往见之,伊川曰:相别又一年,做得甚工夫?谢曰:也只是去个矜字。曰:何故?曰:子细检点,得来病痛尽在这里。若按伏得这个罪过,方有向进处。伊川点头,因语在坐同志者曰:此人为学切问近思者也。余问:矜字罪过,何故恁地大?谢子曰:今人做事,只管要夸耀别人耳目,浑不闗自家受用事。有底人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吃只蔬食,菜羮却去房里吃,为甚恁地。

游子问谢子曰:公于外物一切放得下否?谢子谓胡子曰:可谓切问矣。胡子曰:何以答之?谢子曰:实向他道,就上面做工夫来。胡子曰:如何做工夫?谢子曰:凡事须有根,屋柱无根折却便倒,树木有根虽翦枝条,相次又发。如人要富贵,要他做甚?必须有用处寻讨要用处,病根将来斩断便没事。

色欲想已去多时?曰:伊川则不絶,某则断此二十来年矣。所以断者,当初有为之心多,欲有为则当强盛方胜任得,故断之。又用导引吐纳之术,非为长生如道家也,亦以助养吾浩然之气耳。气强则胜事,然色欲自别当作两般理会。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色出于心,去不得。淫出于气。又问于势利如何?曰:打透此闗十余年矣。当初大故做工夫,拣难舍底弃却。后来渐渐轻,至今日于器物之类,置之只为合要,却并无健羡底心。

余问死生之说,谢子曰:人死时气尽也。曰:有鬼神否?谢子曰:余当时亦曾问明道先生,明道曰,待向你道无来,你怎生信得?及待向你道有来,你但去寻讨看。谢氏曰:此便是答底语。又曰:横渠说得来别这个,便是天地间妙用。须是将来做个题目入思议始得。讲说不济事。曰:沉魂滞魄影响底事如何?曰:须是自家看得破始得。张亢郡君化去,尝来附语,亢所知事皆能言之。亢一日方与道士围碁,又自外来,亢欲接之,道士封一碁子,令将去问之。张不知数便道不得,乃曰,许多时共你做夫妇,今日却信一道士胡说,我今后更不来。又如紫姑神不识字底,把着写不得,不信底把着写不得,推此可以见矣。曰:先生祭享鬼神则甚?只是他意思别,三日斋五日戒,求诸阴阳四方上下,葢是要集自家精神,所以格有庙,必于萃与涣言之。如武王伐商,所过名山大川致祷,山川何知?武王祷之者以此。虽然如是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于若有若无之间,须断置得去始得。曰:如此却是鹘突也。谢子曰:不是鹘突,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无便无始得。鬼神在虚空中辟塞满,触目皆是,为他是天地间妙用,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

知命虽浅近也,要信得及,将来做田地,就上而下工夫。余初及第时,岁前梦入内庭,不见神宗而太子涕泣。及释褐时,神宗晏驾哲庙嗣位,如此事直不把来草草看却。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吾平生未尝干人,在书局亦不谒执政,或劝之,吾对曰,他安能陶铸,我自有命。若信不及,风吹草动便生恐惧忧喜,枉做却闲工夫,枉用却闲心力。信得命及,便养得气不折挫。

谢子曰:道须是下学而上达始得。不见古人就洒埽应对上做起。曰:洒埽应对上学,却似太琐屑,不展拓。曰:凡事不必须要高逺,且从小处看,只如将一金与人与将天下,与人虽大小不同,其实一也。我若有轻物底心,将天下与人如一金与人相似;我若有吝底心,将一金与人如天下与人相似。又若行千尺台边,心便恐惧;行平地上,心却安稳。我若去得恐惧底心,虽履千仞之险,亦只与行平地上一般。只如洒埽,不着此心怎洒埽得?应对不着此心怎应对得?故曾子欲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为此。古人须要就洒埽应对上养取诚意出来。

问求仁如何下工夫,谢曰:如颜子视听言动上做亦得,如曾子颜色容貌辞气上做亦得。出辞气者,犹佛所谓从此心中流出。今人唱一喏,不从心中出,便是不识痛痒。古人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不见不闻不知味,便是不仁,死汉不识痛痒了。又如仲弓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但存得如见大宾如承大祭底心在,便是识痛痒。

子路百世之师,拣难割舍底要不做便不做,故孟子将来与舜禹作一处举杨。

横渠以礼教人,明道以忠信为先。

近道莫如静斋,戒以神明其徳天下之至静也。心之穷物有尽而天者无静,如之何?包之此理,有言下悟者,有数年而悟者,有终身不悟者。

或问吕与叔,问常患思虑纷扰,程夫子答以心主于敬则自然不纷扰,何谓敬?谢子曰:事至应之,不与之往,非敬乎?万变而此常存,奚纷扰之有?夫子曰事思敬,正谓此耳。

观盥而不荐洁其诚矣,何必荐也。此所以为神道设教,孔子不欲观禘,自既灌而往者,此也。

食正欲饱,居正欲安。无求饱求安之心可也。敏于事则如天运而不息,慎于言则正辞气而出之也。就有道而正焉,非忘我者不能。

颜子扩充其学,孟子能为其大。孟子之才甚髙,颜子之学粹美。

血气之属有阴阳牝牡之性,而释氏絶之。何异也?释氏所谓性,乃吾儒所谓天。释氏以性为日,以念为云,去念见性,犹披云见日。释氏之所去,正吾儒之当事者,吾儒以名利闗为难透,释氏以声色闗为难透,释氏不穷理,以去念为宗,释氏指性于天,故蠢动含灵,与我同性。明道有言,以吾儒观释氏,终于无异,然而不同。

谢子曰: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生则可,于道有害。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夫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以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涉乎去,念助则近于留情,故圣人之心如鉴,孟子所以异于释氏心也。

子开有大臣气象,不以言色假人。

动而不已其神乎,滞而有迹其鬼乎。徃来不息神也,摧仆归根鬼也。致生之故其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以为不神则不神矣。知死而致生之不智,知生而致死之不仁。圣人所以神明之也。

礼者摄心之规矩循理而天,则动作语黙无非天也。内外如一,则视听言动无非我矣。

徳可以易言邪,动容周旋中礼,圣人之事也。止曰盛徳之至具天下之至善,止曰有徳为天下之大恶,止曰失徳故礼乐,皆得谓之有徳鬼神之为徳盛矣乎。

养气延年则人胜天矣,曰不外乎一气耳。

易之蒙九二曰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蔽,蒙不通者,包之顺从者纳之而不拒,子克家之道也。舜不藏怒宿怨,包蒙也。以爱兄之道来诚信而喜之,纳妇也。

凡事只是积其诚意,自然动得。

苗履见伊川,语及一武帅。苗曰:此人旧日宣力至多,今官髙而自爱,不肯向前。伊川曰:何自待之轻乎,位愈髙则当愈思所以报国者,饥则为用,饱则扬去,是以鹰犬自期也。

申颜自谓不可一日无侯无可,或问其故,曰:无可能攻人之过,一日不见,则吾不得闻吾过矣。

谢子曰:人不可与不胜己者处,钝滞了人。

或问刘子进乎,曰:未见他有进处。所以不进者何?只为未有根。因指庭前酴醿曰:此花只为有根,故一年长盛如一年。何以见他未有进处,不道全不进,只他守得定,不变却,亦早是好手。如康仲之徒,皆忘却了。

事父母有轻重否?曰:无轻重。曰:父母所见不同,从父而母不悦,顺母而父不悦,则如之何?曰:凡人子之所欲固有父母制之不得者矣,苟欲两顺之,独无方便乎?若不以亲之心为心,非孝也。予曰:亲之心或有逆于义理,则亦以亲之心为心乎?曰:未论到此,但只尽自家爱亲之心。苟尽矣,或得罪于乡党州闾,则归之,无可奈何耳。所以从兄者,为爱亲也。故从此推去,至于兼爱万物。

问太虚无尽心有止,安得合一?曰:心有止,只为用他。若不用则何止?吾丈莫己不用否?曰:未到此地,除是圣人便不用。当初曾发此口,被伊川一句壊了二十年。曾往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某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却发得太早。在问当初发此语时如何?曰,见得这个事,经时无他念,接物亦应副得去。问如此却何故被一句转却?曰,当了终须有不透处,当初若不得他一句救拔,便入禅家去矣。伊川直是会煅炼得人,说了又却道恰好着工夫也。问:闻此语后如何?曰:至此未敢道到何思何虑地位,始初进时速,后来迟,十数年过却如梦。问何故迟?曰:如射弓到满时便难开,然此二十年闻见知识却煞长。明道曰贤看某如此,某煞用工夫,见理后须放开,不放开只是守,开又近于放倒,故有礼以节之,守几于不自在,故有乐以乐之。乐即是放开也。

国史不特作诗序,凡诗皆经其手删定。

明道初见谢,语人曰:此秀才展拓得开,将来可望。

卷二

仁是四肢不仁之仁,不仁是不识痛痒,仁是识痛痒。(曾氏本此下云,儒之仁佛之觉)

不知礼无以立。使人人皆能有立,天下有治而无乱。(曾本此下云,不知礼无以为君子,非谓君子也,谓学为君子者也。)

人湏识其真心。见孺子将入井时是真心也,非思而得也,非勉而中也。予尝学射,到一把处难去,半把处尤难去,则恁地放了底多。昔有人学射,模得镞与把齐,然后放。学者纔有些所得,便住人多易住。唯颜子善学,故孔子有见其进未见其止之叹,须是百尺竿头更进始得。(曾本云:予尝学射到一把[去声]处难去,半把尤难去。到一把放了底多,半把放了者尤多,少有镞齐放者。人有学射,模得镞与把齐,然后放。因举伯淳语曰:射法具而不满者,无志者也。学者纔少有所得,便住人多易住。伯淳常有语,学者如登山,平处孰不阔步,到峻处便往。佛家有小歇场大歇场,到孟子处更一作便是好歇,唯颜子善学,故孔子有见其进未见其止之叹,须是百尺竿头更须进步始得。学者日毎进语相契,伯淳必曰更湏勉力)

问子思曰小人之中庸,小人何故有中庸?曰:小人之中庸者,小人自以为中庸,小人以他安常习,故处为中庸,故无忌惮也。君子而时中,无往而不中也。中无定体,须是权以取中,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今人以变诈为权,便不壊了权字?(曾本云:问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又曰君子之中庸小人之中庸,不知小人何故有中庸?或曰小人自以中庸是否?曰:不湏着反字。小人之中庸者,小人自以为中庸。小人以能安常习,故处为中庸,故无忌惮也。君子而时中,无往而非中也。中无定体。因指所执扇曰:以长短言之,则彼为中;以轻重言之,则此为中。湏权轻重以取中[吴本云:因指所执扇曰:以扇头为中,则扇柄非中也。湏是以轻重之中为中]如此又却是权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今人以变诈为权,便不壊了权字。)

学者且湏是穷理,物物皆有理,穷理则能知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无往而非理也。穷理则是寻个是处,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穷理之至,自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曰:理必物物而穷之乎?曰:必穷其大者,理一而已。一处理穷,触处皆通。恕其穷理之本欤?(曾本云:学者先湏穷理,因摇扇曰:此亦理,物物皆有理,自然之理也,天也。穷理则能知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无往而非理也。穷理只是寻个是处。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格物穷理也。格物必至于知,至不知至是犹识金,安知其非鍮石也。故必知至,然后能意诚穷之,至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问:理湏物物穷否?曰:理一而已,一处理通,触处皆通。物虽细者,亦有理也。)

今之学湏是如饥之湏食,寒之湏衣始得。若只欲彼善于此则不得[一作不可]

释与吾儒有非同非不同处,葢理之精微处,纔有私意,便支离了。(曾本云:释氏之与吾儒湏认取精微处,有非同非不同处,湏认得理之精微处。纔有私意,便支离了。)

问敬慎有异否,曰:执轻如不克,执虚如执盈,慎之至也。敬则慎在其中矣。敬则外物不能易。学者须去却不合做底事,则于敬有功,敬换不得方其敬也。甚物事换得?因指所坐亭子曰:这个亭子,须只换做白冈院亭子,却着甚底换得?曰:学者未能便穷理,莫须先省事否?曰:非事上做不得工夫也。须就事上做工夫,如或人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有此理,然静而动者多,动而静者少,故多着静不妨。人须是卓立中涂,不得执一边。(曾本云:问敬与慎同异,曰:执轻如不克,执虚如执盈,入虚如有人,慎之至也。敬则慎在其中矣。敬则外物不能易,坐如尸立如斋,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非礼勿言动视聴,湏是如颜子事斯语[吴本有始得字]。郑氏云,坐如尸坐时习立如斋立时习,是不可湏臾离也。曰:固是。昔日作课簿,以记日用言,动视聴是礼与非礼者,昔日学时只垂足坐,不敢盘足,因说伯淳终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则浑是一团和气,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又云:昔日用工处甚多,但不敢说与诸公,恐诸公以谓湏得如此[此下湏去不合做底事至多着静不妨与胡氏本同]。昔伯淳先生教予,只管看他言语。伯淳曰,与贤说话,却似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只怕人执着一边。)

或问:或曰我初学问事必不当,人必笑,然我未有所得,湏直情言之。若掩藏畏人笑,徒自欺耳。此言何如?曰:是也。谓同坐诸子曰:亦湏切记此语。

昔在二先生门下,伯淳最爱中立,正叔最爱定夫。观二人气象亦相似。

黙而识之,与书绅者异矣。

天理也,人亦理也,循理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我非我也,理也。理非理也,天也。唯文王有纯徳,故曰在帝左右。帝谓文王,帝是天之作用处。或曰:意必固我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矣。曰:然。理上怎安得个字。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相似犹自是语。

问敬之貌如何,曰:于俨若思时可以见敬之貌。问曰:学为敬不免有矜持,如何?曰:矜持过当却不是寻常作事,用心过当便有失。要在勿忘勿助长之间耳。曰:初学莫未能和乐否?曰:虽不能便和乐,亦须以和乐养之。(曾本云:问执轻如不克是慎之貌也,如何是敬之貌?毎遇事着心是否?曰:于俨若思时可以见敬之貌。问始学为敬不免有矜持否?寻常矜持甚觉劳是否?曰:太矜持却不是如寻常做事,用心过当却有失。在勿忘勿助间耳。强有力者亦须做得彻然。人亦须量力,太强其心却成狂妄念起也,且放去。又问佛氏有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之说,曰:岂免念起?须识得念起时。又问中心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矣。初学能至此否?曰:虽未能便至和乐,亦须以和乐养之。此交相养之道也。又问静时悠悠思多,如何去得?曰:能敬则悠悠思住不得自去。)

问:言动非礼,即可以止视聴如何得合礼?曰:四者皆不可易,易即多非礼。故仁者先难而后获,所谓难者,以我视以我聴以我言以我动也。又曰:圣人以慎言语为善学,君子之言聴之也厉,须存这个气味在胷中,朝夕玩味方可。(曾本云:问:颜子请事斯语非礼则勿视聴言动若言动非礼则止,甚分明。视聴如何得合礼?曰:视聴言动皆不可易,易则非礼,故仁者先难而后获,所谓难者,以我视以我聴以我言以我动也,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视聴,不以我也,胥失之矣。又曰:圣人以慎言语为善学,君子之言聴之也厉,须存这个气味在胷中,朝夕玩味,不须转说与人。不说与人[吴本有不字]是吝,轻说与人人未必信,况[吴本无此上五字]使人生鄙悖之心。却是自家不是。须留在胷中且看。寻常有些自得事在胷中,别纔说了,又别只看。不言不语底人,做得出恶来也毒)

问儒佛之辨,曰:吾儒下学而上达,穷理之至,自然见道,与天为一。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以天为我也。佛氏不从理来,故不自信,必待人证明然后信。(曾本云:问佛氏见得何故不肯就理?曰:既见了自是不肯就理。因举正叔视伯淳坟侍行,问儒佛之辨。正叔指坟围曰:吾儒从里面做,岂有不见。佛氏只从墙外见了,却不肯入来做。不可谓佛氏无见处,吾儒下学而上达,穷理之至,自然见道,与天为一。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以天为我也。故自理去则见得牢,亦自信得。及佛氏不从理来,故不自信,必待人证明然后信。)

问忠恕之别,曰:犹形影也。无忠做恕不出来,恕如心而已。恕天道也。(曾本云:问忠恕,曰:犹形影也,无忠做恕不出来,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说得自分明。恕如心而已。恕天道也。伯淳曰:天地变化草木蕃,是天地之恕。天地闭贤人隠,是天地之不恕。朱问天地何故亦有不恕?曰:天无意,天因人者也。若不因人,何故人能与天为一?故有意必固我m则与天地不相似)

能穷理m理穷[吴本无此上二字]则便尽性,性尽便知命,因指屋柱曰:此木可以为柱者,理也。其曲直者,性也。所以为曲直者,命。理性命一而已。

门人有初见请教者,先生曰:人须先立志,志立则有根本。因指小树子:须是先生根本,然后栽培。又曰:须是有诸己。有诸己之谓信。指小树:有个根本在,始培养灌溉,既成就为合抱之木。若无根本,又培养个甚么?又曰:此学不可将以为善,后学为人[此下与胡氏本皆同]。

问视聴言动,合理而与礼不相合,如何?曰:言动犹可以礼,视聴有甚礼文?以斯视以斯聴,自然合理。合理便合礼文,循理便是复礼。(曾本云:问合视聴言动处。视聴言动只是理,何故得合礼?曰:怎生外面讨得礼文来合?循礼便是复礼。言动犹可以有礼文,视聴有甚礼文?以斯视以斯聴,自然合理。合这个理字,便合礼文,礼理之不可易者也,只是一个敬字。)

问:言有物而行有常,如何是有物?曰:妄则无物。物则是个实,存诚则有物。曰:敬是存诚之道否?曰:是也。须是体便见得。(曾本云:问言有物而行有常,如何是有物?曰:妄则无物,是不诚也。不诚无物,诚者物之终始。终始者有常之谓也。物则是个实,存诚则有物。问敬是存诚之道否?曰:须是体便见得。)

学须是熟讲。(曾本云:学不讲,用尽工夫只是旧时人。学之不讲,是吾忧也。仁亦在夫熟之而已。)

这个人与这个仁,相合为一便是道。道立则仁与人之名亡矣。

问:孟子云知天事天,如何别?曰:今人莫不知有君,能事其君者少。存心养性便是事天处。曰:心性何别?曰:心是发用处,性是自性。(曾本云:石问:孟子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知天事天如何?曰:事天又别。问:知天莫便能事天否?曰:不然。且如今人,莫不知有君父,能事君父者少,存心养心便是事天处。朱曰:事天工夫最难周。曰:事则是不违。又问:心与性是如何?曰:心是发用处,性是自然。)

学须先从理上学,尽人之理斯尽天之理,学斯达矣。下学而上达,其意如此,故曰知我者其天乎。人心与天地一般,只为私心[一本作意]自小了,任理因物而已,无与焉天而已。岂止与天地一般,只便是天地。

李泌不娶妻,食肉,见他已甚,必不能久。亦自无此理。如今只是学个依本分。

今人有明知此事义理有不可,尚吝惜不肯舍去,只是不勇。与月攘一鸡何异?天下之达徳三,智仁勇,如斯而已。

有所偏且克将去,尚恐不恰好,不须虑恐过甚。(曾本此下注云:矫揉就中之谓也。)

问:一日静坐,见一切事平等皆在我和气中,此是仁否?曰:此只是静中工夫,只是心虚气平也。须于应事时有此气象方好。

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

佛之论性,如儒之论心。佛之论心,如儒之论意。循天之理便是性,不可容些私意。纔有意,便不能与天为一。(曾本此下云:便非天性。)

闻见之知非真知也,知水火自然不蹈,真知故也。真知自然行之不难。真知而行,未免有意,意有尽时。

孟子论性善,论之至也。性非不可为不善,但非性之至。如水之就下,抟击之非不可上,但非水之性。性虽可以为不善,然善者依旧在,观过斯知仁,既是过那得仁,然仁亦自在。

学者先学文,鲜有能至道。至如博观泛览,亦自为害。故明道先生教予尝曰:贤读书慎勿寻行数墨。(曾本云:论楚州徐仲车所论,煞得中体,却谓人不可不作文,犹且演义礼作诗赋,多是寻人意不到处,遶天十八遭走几时。曾教在宅中学者先学文,鲜有能至道。又云:至如博观泛览,亦自为害。因举伯淳语云:贤读书慎勿寻行数墨。黎云:古禅老有遮眼之说,盖有所得,以经遮眼可也。无所得,所谓牛皮也,须穿透。)

或以诚为専意,先生曰:诚是实理,不是専。(曾本云:诚是实理,不是専一。寻常人谓至诚至是谓専一,如恶恶臭好好色,不是安排来。)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无些私意。上下察以明道体无所不在,非指鸢鱼而言也。若指鸢鱼为言,则上面更有天,下面更有地,在知勿忘勿助长则知此,知此则知夫子与点之意。(曾本此下云:季路冉求言志之事非大才[吴本作贤],做不得,然常懐此意在胷中。在曾点看着正可笑尔。学者不可着一事在胷中,纔着些事便不得其正,且道曾点有甚事,,列子御风事近之。然易做,只是无心近于忘。)

敬是常惺惺法,心斋是事事放下。其理不同,或以知言养气为一道事。先生曰:知言是智养气是仁,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曾本云:问:养气只是集义所生,亦须壮其气,盛气以作事否?曰:亦须壮着气。如今人有气,索时安能充其体?况塞天地。明道云: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是孟子有此气,其下旁说大纲。问:知言养气,或谓辞气是一道事。曰:知言是智养气是仁。又问:行有不慊于心,或谓多不字。曰:慊是厌足之意。看不厌足时人气如何?又曰:要识浩然之气,于心得其正识取。又曰:志与气交相养,故下面论心,然亦须外面养他。问:与元道相似否?曰:是气与神合,只是能配义与道。又问:如今有盛气人,作事不是却无忌惮。[此系是吴本,却有不是,事出于记义]能不慊否?曰:如此安能浩然?浩然是无亏欠时。)

或曰矜夸为害最大。先生曰:舜传位与禹是大小大事,只称他不矜不伐。若无矜伐,更有甚事?人有己便有夸心立,已与物几时到得与天为一处?须是克己,纔觉时便克将去,从偏胜处克。克己之私则见理矣。曰:独处时未必有此心,多是见人后如此。曰: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许大子路,孔子却只称其如此,只为他心下无事。此等事打迭过,不怕此心因事出来,正好着工夫。不见可欲,却无下工夫处。曰:有人未必有所得,却能守本分,何也?曰:亦有之人之病不一。此是贤病,人却别有病处。(曾本云:问某有一病,且如作一简,便须安排言语写教如法,要人传玩。饭一客便要器皿饮馔如法,教人感激。推此毎事皆然。先生曰:此夸心欲以胜人,皆私也。作简请客如法,是合做底,只下面一句便是病根。此病根因甚有?只为不合有己得人道好,于我何加?因说孟子就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皆是有物欲心。如今老郎家亦恐不免。又云:有人爱骑好马,道长人精神。又思古人有自为衣服制度者,推此多少般不可胜数。此所谓玩悦小儿家具。[吴本有曰然底此四字]因举孟之反事,予曰今人亦有能此,又须要人知其不伐。先生笑曰:直如此巧[吴本有如是底]。又曰:舜传位与禹,是大小大事,只称他不矜不伐。若无矜伐更有甚事?夸胜为矜,有其善为伐。矜伐煞害事。又问:更有一病,称好则溢美,称不好则溢恶,此犹是好恶使然,且如今日泥泞只是五寸,须说一尺,有利害犹且得,无利害须要如此,此病在甚处?曰:欲以意气加人,亦是夸心。有人做作说话,张筋弩脉,皆为有已,立已与物,几时到得与天为一处?须是克己,纔觉时便克将去,从偏胜处克,克者胜之之谓也。又问:独处无事时未必有此心,纔遇事逢人此心便出,不能忘我。至末事,如见人着好衣便爱着好衣,未必是自家本意,多是为人。曰:子路衣敝缊袍,许大子路,却只以此称他,只为心下无此等事,打迭得过。又云:亦须就事上做工夫,不怕此心因事出来,正好处置,与心自为赏罚,不见可欲,却无下工夫处。又问:有一般人未必有所得,却能守本分,不要夸胜人。曰:亦有之,然人之病不一,此贤病。人却别有病处。)

或曰:无学之人,好恶直做得十分。儒者纔有道理,去不得处便住。先生曰:真儒不到得窒碍,不能变通,乃腐儒尔。此汉髙所以慢骂者也(曾本云:问:尧夫论霍光周勃做得许大事,只为无学问。无学问人做事,好恶直到十分。意谓儒者纔有道理去不得处,便住。更前面有甚大事也?不管不肯枉尺直寻,是否?先生曰:此亦一说。真儒不到得窒碍处,不能通变,乃腐儒尔。此髙祖所慢骂者。因举张良立太子,却致四皓,所谓纳约自牖,从人君明处纳也)

问学诗之法,曰:诗须讽咏以得之,发乎情性止乎礼义,便是法。(曾本云:问学诗以何为先?云:先识取六义体面。又问:莫须于小序中求否?云:小序亦不尽,更有诗中以下句证上句,不可泥训诂,须讽咏以得之。发乎情性,止乎礼义,便是法。)

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问闻见比昔日全别,唯是见义未能决烈,便为未能得别如旧。谢子曰:使贤当初见二先生,革一革便别。须是有道理,革之不革,其旧安能从新。不见异人,当读异书。

投壶非着意非不着意,莫知其所以然而中,此神之所为也。但教毎事如此。

谢子见河南夫子,辞而归。尹子送焉。问曰:何以教我?谢子曰:吾徒朝夕从先生,见行则学,闻言则识。譬如有人服乌头者,方其服也颜色恱怿[一本作泽],筋力强盛,一旦乌头力去,将如之何?尹子反以告夫子,夫子曰:可谓益友矣。

明道见谢子记问甚博,曰:贤却记得许多,可谓玩物丧志。谢子被他折难,身汗面赤。先生曰:只此便是恻隠之心。[恻然有隠之心]

为学必以圣人为之则,志在天下必以宰相事业自期,降此宁足道乎。

元城曰:诚意积于中者既厚,则感动于外者亦深。故伯淳所在临政,上下自然响应。

四十万人死于长平,皆命乎?曰:可知皆是命,只被人眼孔小。

卷三

心本一支离,而去者乃意尔。

看文字须是一看过领得,方是理通。

克己须是从性偏难克去处克将去,克己之私,则心虚见理矣。

问思可去否,曰:思如何去?思曰睿,睿作圣,思岂可去?陈问:遇事出言,毎思而发,是否?曰:虽不中不逺矣。

释氏所以不如吾儒,无义以方外一节。义以方外,便是穷理,释氏却以理为障碍然。不可谓释氏无见处,但见了不肻就理。诸公不须寻见处,但且敬与穷理,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然后成徳,故曰徳不孤。

昔从明道伊川学者多有语録,唯某不曾録。常存着他这意思,冩在册子上,失了他这意思。因言二刘各録得数册,又云一段事纔録得,转了一字便壊了一段。意思昔録五经语作一册,伯淳见曰:玩物丧志。

伯淳谓正叔曰:异日能尊师道是二哥。若接引后学,随人才而成就之,则不敢让。

懐锢蔽自欺之心,长虚骄自大之气,皆好名之故。

伯淳常谈诗,并不下一字训诂。有时只转却一两字,点[平声]掇地念过,便教人省悟。又曰:古人所以贵亲炙之也。

邢七云:一日三点检。伯淳曰:可哀也哉,其余时勾当甚事?葢效三省之说错了,可见不曾用工,又多逐人面上说一般话。伯淳责之,邢曰:无可说。伯淳曰:无可说,便不得不说。

张横渠着正蒙时,处处置砚笔,得意即书。伯淳云:子厚却如此不熟。

尧夫易数甚精,自来推长厯者,至乆必差,惟尧夫不然,指一二近事,当面可验。明道云:待要传与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学?须是二十年工夫。或云邢七好学,明道云:邢七二十年里头待做多少事,岂肻学这底。或云邢七要学,尧夫不肯曰:徒长奸雄。谢云:恨某生不早,却辨得弟子之礼。明道笑云:贤却没放过底事。尧夫初学于李挺之,师礼甚严,虽在一野店饭,必襕坐必拜。欲学尧夫,必亦如此。伯淳闻说甚熟,一日因监试无事,以其说推算之,皆合。出谓尧夫曰:尧夫之数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济事。尧夫惊抚其背曰:大哥,你怎恁他聪明。伊川谓尧夫:知易数为知天,知易理为知天,须还知理为知天?因说今年雷起某处,伊川云:尧夫怎知某便知?又问甚处起,伊川云:起处起。尧夫愕然。他日伊川问明道曰:加倍之数如何?曰:却忘之矣。因叹其心无偏系如此。

聴其言也厉,须是有力。某寻常纔觉心不在时,语便无力。

敬只是与事为一,未论得是不是。问:此有存主不逐彼去,是敬之理否?曰:先有存主,然后视聴言动却汗漫了,且只认取与事为一时,便是敬。其它说各是一理,从容中道,圣人也。方做一事,忘了其它,亦不免。颜子闻一知十人之才,犹自请事斯语。

问:多爱记事,如明日有件事,今日一日记着。往日有件事,只今不肯放下,至如事过,又须追思,知其非而无法以处之。又每遇事多急躁,常自讼之,云事之未来,不须预忧;事之方至,不须忙迫;事之过去,不须追悔。终之以一毫不立,唯觉而已。然终未得如愿。先生云:须是这个道理处之。某旧有疑疾,一件要如此又要如彼,后行一气法,名五元化气。素问有其说,而无其法,初传时,云行之能于事无凝滞。某行一遍,两月便觉其效。问云:所病心疾也,而此法何以能平之?答云:气能动其心,和其气。所以和其心也。喜怒衰乐失其节,皆是病。

端立问:畅论敬云正其衣冠,端坐俨然,自有一般气象。某尝以其说行之,果如其说。此是敬否?曰:不如执事上寻便更分明。事思敬,居处恭,执事敬。若只是静坐时有之,却只是坐如尸也。

举明道云忠恕两字,要除一个不得。

敏是得理之速,明理而行。不期而速非是,手忙脚乱。

与其得罪于州闾乡党宁孰谏,是父母之过,未至此不可谏也。子曰煞有人为孝弟。(按本子做:不能以义处,却致父母兄弟不睦者甚多,极好笑。先生然之)

明道云,病卧于床,委之庸医,比于不慈不孝。事亲者亦不可不知医。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只就性上看。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是持敬否?是矜持过当否?曰:近之。答季向书云:每闻进学甚力,湥慰此懐。兹承恩喻,尤见好悦,岂不欲倾尽所知,顾未识所疑安在,难以毫楮而泛论也。然秦汉以来,学虽不明,而为善者不絶于天下,天下若能志于大者逺者,不为目前移夺,虽是非小有失中,大体固已立矣。不失此心可也。

或问:天下多少事,如何见得是处?曰:穷理便见得。事不胜穷,理则一也。

答胡康侯小简云:承进学之意浸灌,湥所望于左右。儒异于禅,正在下学。如颜子工夫,真百世轨范,舍此应无入路,无住宅,三二十年不觉便虚过了,可戒幸毋忽。朱君闻进学可喜,向亦尝讲仁敬之说,当不忘之。游于河南之门者甚多,不知从事于斯,则见功不逺。行之方可信此语也。

又答简云:葢如语録,只少却三两字,便血脉不贯,其语不活。如春秋之说正如此。幸亮之。春秋大约如法家断例也,折以中道耳。承谕进学加功处,甚善甚善。若欲少立得住,做自家物,须着如此。迩来学者何足道,能言真如鹦鹉也。富贵利达,今人少见出脱得者,所以全看不得。难以好事期待也。非是小事切须勉之,透得名利闗,便是小歇处。然须藉穷理工夫至此,方可望有入圣域之理。不然休说。

总老尝问一官员云:默而识之,是识个甚?无入而不自得,是得个甚?

右上蔡先生语録三篇。先生姓谢氏,名良佐,字显道,学于程夫子昆弟之门,笃志力行,于从游诸公间所见甚为超越。有论语说行于世。而此书传者盖鲜焉。熹初得友人括苍吴任写本一篇[题曰上蔡先生语録],后得吴中版本一篇[题曰逍遥先生语録,陈晋江续之,作序云得之先生兄孙少卿及天隠之子希元者],三家之书皆温陵曾恬天隠所记,最后得胡文定公家冩本二篇于公孙子籍溪先生[题曰谢子雅宫],凡书四篇,以相叅较。胡氏上篇五十五章,记文定公问答,皆他书所无有,而提纲挈领指示学者用力处,亦卓然非他书所及。下篇四十七章,与版本吴氏本略同,然时有小异,盖损益曾氏所记而精约过之。辄因其旧,定着为二篇,且着曾氏本语及吴本异同,悉注其下,以备参考。独版本所増多犹百余章,然或失本指,杂他书,其无者五十余章,至诋程氏以助佛学,直以或者目程氏,而以予曰自起其辞,皆荒浪无根,非先生所宜言,亦不类答问记述之体。意近世学佛者私窃为之,以伉其术。偶出于曾氏杂记异闻之书,而传者弗深考,遂附之于先生,传之久逺,疑误后学,使先生为得辠于程夫子,而曾氏为得辠于先生者,则必是书之为也。故窃不自知其固陋,辄放而絶之,虽或被之以僭妄之罪而不敢辞也。其余所谓失本指杂他书甚者亦颇刋去,而得先生遗语三十余章,别为一篇。然记録不精,仅存彷佛,非复前篇比矣。凡所定著书三篇已校定,可缮冩,因论其所以然之意附见其后,以俟知言。有道之君子考而择焉。绍兴二十九年三月庚午新安朱熹谨书

宪大观初年在长沙侍文定公左右,每聴说上蔡先生之学问,以为其言善启发人。其后在荆门学舍从朱二丈子发游,甚欵。子发所得话言及书疏必以相示,云先生监西竹木场,曰自太学往见之,坐定,子发进曰:震愿见先生久矣,今日之来无以发问,不知先生何以见教?先生曰:好与贤说一部论语。子发愕然,意日刻如此,何由欵其讲说。已而具饮酒五行,只说他话。及茶罢,掀髯曰:聴说论语,首举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又举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夫圣人之道,无显无微,无内无外,由洒埽应对进退以至于天道,本末一贯,一部论语只恁地看。其后有书答子发云:窃承求志有味道腴是嗜信,后当益佳。胜康侯谓公博洽,少辈未知。公既宅心道学之后处之当何如。昔见明道先生读前汉书,未尝蹉过一字,至见他人有记问者,则曰:玩物丧志。此可以窥其意旨也。宪因读朱元晦所定着上蔡先生语録三巻,得以详观其是正。精审去取不苟,可传信于久逺。窃叹其志尚如此,而自惟畴昔所闻,将恐零落,辄书以附于卷之末焉。绍兴二十九年四月十八日籍溪胡宪跋

熹顷年校定上蔡先生语録三篇,未及脱藁而或者传去,遂锓木于贑上。愚意每遗恨焉。比因闲暇,复为定着此本,然亦未敢自以为可传也。因念往时削去版本五十余章,特以理推知,其决非先生语。初未尝有所考验,亦不知其果出于何人也。后籍溪胡先生入都,于其学者吕祖谦得江民表辨道録一编,读之则尽向所削去五十余章者,首尾次序无一字之差,然后知其为江公所著,而非谢氏之语,益以明白。夫江公行谊风节,固当世所推髙,而陈忠肃公文尝称其论明道先生,有足目相应之语,盖亦略知吾道之可尊矣。而其为言若此,岂差之毫厘则失千里之缪,有所必至而不能已者耶。因书以自警,且示读者使毋疑。旧传谢先生与胡文定公手柬,今并掇其精要之语,附三篇之后云。干道戊子四月壬申熹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