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记》卷中· (宋)王铚
李宗易郎中,陈州人,诗文、琴棋、游艺皆妙绝过人,前辈中名士也。晏临淄公为陈守,属伏暑中,同诸客集于州之后圃。时炎曦赫然,晏公叹曰:“江南盛冬烘柿,当此时得而食之,应可涤暑也。”宗易忽对曰:“此极易致,愿借四大食合。”公大惊,遽令取之。宗易起,入于堂之西房,令取合,复掩关少刻而出,振衣就席,徐曰:“可令开合。”既如言,烘柿四合俱满。正如盛冬初熟者,霜粉蓬勃,分遗众客及其家,靡不沾足。晏公曰:“此人能如此,甚事不可做!”自是遂疏之。
神宗初即位,慨然有取山后之志。滕章敏首被擢用,所以东坡诗云“先帝知公早,虚怀第一人”,盖欲委滕公以天下之事也。一日,语及北虏事,曰:“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盖北虏乃不共戴天之仇,反捐金缯数十万以事之为叔父,为人子孙,当如是乎!”已而泣下久之,盖已有取北虏大志。其后永乐、灵州之败,故郁郁不乐者尤甚,怆圣志之不就也。章敏公为先子言。王君辰榜,是时,欧公为省元。有李郎中,忘其名,是年,赴试南宫。将迫省试,忽患疫,气昏愦。同试相迫,勉扶疾以入。既而疾作,凭案上困睡,殆不知人。已过午,忽有人腋下触之。李惊觉,乃邻座也。问所以不下笔之由,李具言其病。其人曰:“科场难得,已至此,切勉强。”再三言之。李试下笔,颇能运思。邻座者乃见李能属文,甚喜,因尽说赋中所当用事,及将己卷子拽过铺在李案子上,云:“某乃国学解元欧阳修,请公拆拽回互尽用之,不妨。”李见并怀若此,顿觉成篇,至于诗亦然。是日程试,半是欧卷,半是欧诗。李大感激,遂觉病去。论策二场亦复如此。榜出,欧公作魁,李亦上列,遂俱中第云。后李于家庙之旁画欧公像,事之等父母,以获禄位者皆公力也。李尝与先祖同官,引先祖至影堂观之。先祖、先公每言此,以为世之场屋虚诞、以相忌嫉者之戒云。
京兆李植,字化光,观察使士衡之孙。自少年好道,不乐婚宦。初,为侍禁,约婚慈圣。既娶,迎入门,见鬼神千万在其前。植惊走,逾墙避之。后时即还父母家,俄选为后焉。植后自放田野,往来关中、洛阳、汝州,人以为有道之士也。刘贡父过宝应僧舍,与昭禅师者语。壁有画山水极妙,昭语贡父:“乃化光所画。”贡父率然赞之曰:“昆仑有名,瑶池非实。在梦暂覯,观幻旋失。惟是墨妙,半壁萧瑟。崎峨坎壈,云舒川疾。是心中象,非笔端物。大士观化,四海一室。”
先公言,刘庄恪公平初及第,为常州无锡尉。时有巨盗在境上未获。会岁旦日,入谒县宰。是时,循国初故事,多用齐、鲁鄙朴经生为县令,而无锡令又昏老之经生也。令厅吏赞簿、尉廷趋,而端坐于厅事受之。平素尚气,不能堪。径趋厅事,捽而奋拳痛殴之,踣于座下,左右挽引以去。一邑喧传,尉殴死令矣。平亦不顾,归而酣饮至醉。群盗闻尉殴令死,大喜,乘节日至邑之草市饮酒。会有密报平者,乘大醉亟呼弓手并市人径捕之。诸盗俱醉,且不虞尉能遽至也。平手杀五人,擒得者二十余人,全火并获,凯旋归邑。会令家嚾药救之得苏。功过俱奏上,诏改大理评事,知鄢陵县,由此知名。
王荆公于杨寘榜下第四人及第。是时,晏元献为枢密使,上令十人往谢。晏公俟众人退,独留荆公,再三谓曰:“廷评乃殊乡里,久闻德行乡评之美。况殊备位执政,而乡人之贤者取高科,实预荣焉。”又曰:“休沐日相邀一饭。”荆公唯唯。既出,又使直省官相约饭会,甚殷勤也。比往时,待遇极至。饭罢,又延坐,谓荆公曰:“乡人他日名位如殊坐处,为之有余矣。”且叹慕之又数十百言,最后曰:“然有二语欲奉闻,不知敢言否?”晏公言至此,语欲出而拟议久之,乃泛谓荆公曰:“能容于物,物亦容矣。”荆公但微应之,遂散。公归至旅舍,叹曰:“晏公为大臣,而教人者以此,何其卑也!”心颇不平。荆公后罢相,其弟和甫知金陵,时说此事,且曰:“当时我大不以为然。我在政府,平生交友,人人与之为敌,不能保其终。今日思之,不知晏公何以知之;复不如‘能容于物,物亦容焉’二句,有出处,或公自为之言也。”
王荆公议阿云按问自首法,举朝纷纷,惟韩持国与公议同。一日晚,见持国叹曰:“此法至近而易知之事,乃与时议如此大异!”持国因曰:“此事维与介甫同,因夜来枕上不能寐,细思之亦有可议也。”荆公叹曰:“此一事安石理会来三十年矣,持国以一夕聪明胜之,不亦难乎!”
夏英公其父侍禁,名廷皓。因五鼓入朝,时冬月盛寒,见道左有婴儿啼甚急,盖新生子也。立马遣人烛下视之,锦绷文葆,插金钗子二只,且男子也。夏无子,因携去育之,竟不知谁氏子焉。稍长,其父没王事,得官润州丹阳主簿。姚铉作浙漕,见其人物文章,荐试大科,遂知名。
章子厚作宰相日,齐州奏孙耿镇监镇武臣私官奴,乃本镇富民所畜也。一夕,诣官奴,为富民结客殴之,伤重垂尽而逸,且阴遣人诉于州。州奏监罪,请置于法。子厚为请,富民诛于镇市中,监官放罪还任。
神宗遣贵珰张茂则传宣抚问韩魏公,公待以旧例常礼。或谓公:“茂则贵密方亲信,宜厚遇之。”公曰:“正谓此也。我若过礼之,茂则归奏,必为人主所窥,不若且守中而已,乃所以防闲也。”
陈秀公罢相,以镇江军节度使判扬州。其先茔在润州,而镇江即本镇也。每岁十月旦、寒食,诏许两往镇江展省。两州送迎,旌旗舳舰,官吏锦绣,相属于道,今古一时之盛也。是时,王荆公居蒋山,骑驴出入。会荆公病愈,秀公请于朝,许带人从往省荆公,诏许之。舟楫衔尾,蔽江而下,告街于舟中,喝道不绝,人皆叹之。荆公闻其来,以二人肩鼠尾轿,迎于江上。秀公鼓旗舰舳正喝道,荆公忽于芦苇间驻车以俟。秀公令就岸,大船回旋久之,乃能泊而相见。秀公大惭,其归也,令罢舟中喝道。
先子言,元丰末,王荆公在蒋山野次,跨驴出入。时正盛暑,而提刑李茂直往候见,即于道左遇之。荆公舍蹇相就,与茂直坐于路次。荆公以兀子,而茂直坐胡床也。语甚久,日转西矣,茂直令张伞,而日光正漏在荆公身上。茂直语左右,令移伞就相公。公曰:“不须。若使后世做牛,须着他与日里耕田。”
华州西岳庙门里有唐玄宗封西岳御书碑,其高数十丈,砌数段为一碑。其字八分,几尺余,其上薄云霄也。旧有碑楼,黄巢入关,人避于碑楼上,巢怒,并楼焚之。楼既焚尽,而碑字缺剥焚损,十存一二也。京兆姚嗣宗知华阴县,时包希仁初为陕西都转运使,才入境,至华阴谒庙,而县官皆从行。希仁初不知焚碑之由,礼神毕,循行庙内,见损碑,顾谓嗣宗曰:“可惜好碑,为何人烧了?”嗣宗作秦音对曰:“被贼烧了。”希仁曰:“县官何用?”嗣宗曰:“县中只有弓手三四十人,奈何贼不得。”希仁大怒曰:“安有此理!若奈何不得,要县官何用!且贼何人,至于不可捉也?”嗣宗曰:“却道贼姓黄名巢。”希仁知其戏己,默然而去。
李后主手书金字《心经》一卷,赐其宫人乔氏。乔氏后入太宗禁中,闻后主薨,自内廷出其经,舍在相国寺西塔以资荐,且自书于后曰:“故李氏国主宫人乔氏,伏遇国主百日,谨舍昔时赐妾所书《般若心经》一卷在相国寺西塔院。伏愿弥勒尊前,持一花而见佛”云云。其后,江南僧持归故国,置之天禧寺塔相轮中。寺后失火,相轮自火中堕落,而《经》不损,为金陵守王君玉所得。君玉卒,子孙不能保之,以归宁凤子仪家。乔氏所书在《经》后,字极整洁,而词甚凄惋,所记止此。《徐锴集》南唐制诰,有宫人乔氏出家诰,岂斯人也?
李师中诚之,其父纬,坐镇戎军退阵,当斩。诚之赴省试,讼父之冤,且乞斩韩魏公,以其起陕西民兵,乃应贼致败。是时,诚之叔纮知开封府,诚之方年十八岁。一日,纮坐厅视事,见朝廷押上书人至阶下。视之,乃其家六秀才也。寻得释,是年遂登科。
李师中与王介甫同年进士,自幼负材气。一日,广坐中称其少年豪杰。介甫方识之,见众人称誉其豪杰,乃云:“唐太宗十八岁起义兵,方是豪杰,渠是何豪杰?”众不敢以对。
刘贡父与王介甫最为故旧。荆公尝戏拆贡父名曰:“刘分攵不值一分文。”谓其名也。贡父复戏拆荆公名曰:“失女便成宕,无宀真是妒,下交乱真如,上交误当宁。”荆公大叹而心衔之。
嘉祐中,士大夫之语曰:“王介甫家,小底不如大底;南阳谢师宰家,大底不如小底。”谓安石、安礼、安国、安上,谢景初、景温、景平、景回也。
晏元献以前两府作御史中丞,知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既而举人上请者,皆不契元献之意。最后,一目眊瘦弱少年独至帘前,上请云:“据赋题,出《周礼·司空》,郑康成注云:‘如今之司空,掌舆地图也;若周司空,不止掌舆地之图而已。’若如郑说,‘今司空掌舆地之图也,’汉司空也。不知做周司空与汉司空也?”元献微应曰:“今一场中,惟贤一人识题,正谓汉司空也。”盖意欲举人自理会得寓意于此。少年举人,乃欧阳公也,是榜为省元。
石介作《庆历圣德诗》以斥夏英公、高文庄公曰:“惟竦、若讷,一妖一孽。”后闻夏英公作相,夜走台谏官之家,一夕作乘马为之毙。所以弹章交上,英公竟贴麻,改除枢密使,缘此与介为深仇。其后介死,英公每对官吏或公厅,时失声发叹曰:“有人于界河逢见石介来。”后卒有投蕃将发棺之事,有旨下兖州验实。杜祁公罢相守兖州,力为保明,乃免。
徐常侍铉自江南归朝,左散骑常侍,贬静难军行军司马,而卒于邠州。铉无子,其弟锴有后,居金陵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有铉、锴告敕,备存甚多。仆尝至摄山,求所谓徐十郎家观之。其间有自江南归朝初授官诰云:“归明人伪银青光禄大夫、知内史事、上柱国徐铉,可依前银青光禄大夫、守太子率更令”云云,知内史乃江南宰相也,银青存其阶官也。
晏知止作府推,时诸子房中案牍犹多,祖宗自批判者文字甚众。祖宗时,不惟宰相,虽百执事皆起复,至富郑公乃以太平而辞耳。本朝儒臣杨大年、王元之、晏相皆不曾持父母服也。富公之后,如陈升之亦百日则起复耳。此盖朝廷体貌,况在兵革之际乎?其来否,则在人耳。蹇授之以废孟后见章子厚言:“后一段当如何?”子厚曰:“除是惇不在此地,有死而已。”谓立刘后也。然不久遂立中宫,子厚但奉行而已。
范景仁父名文度,为蜀孔目官,事张乖崖。时见发郡人阴事而诛之,而不知其何以知之。但默观一小册,每钩距得人阴事,必记之册上,书讫入箱,封题甚密。文度日侍其旁而莫测也。然每观小册,则行事多杀人或行法。一日,乖崖方观小册,忽内迫,遽起,不及封箱。文度遽取其小册观之,尽记人细故,有已行者,即朱勾之,未行者尚众也。文度阅华,始悟平日所行乃多布耳目所得,遂毁而焚之。乖崖还,见几上箱开,已色变。及启观小册已失之,大怒之次,文度遽前请命,曰:“乃某毁而焚之,今愿以一命代众人死,乞赐诛戮。”乖崖问其故,答曰:“公为政过猛,而又阴采人短长,不皆究实而诛,若不毁焚,恐自是杀人无穷也。”乖崖徐曰:“贷汝一死,然汝子孙必兴。”自是益用之。景仁其子也。既起家,又以其家三翰林,百禄为执政。何乖崖之知人而贳文度?其后果兴。
小说载江南大将获李后主宠姬者,见灯辄闭目云:“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云:“烟气愈甚!”曰:“然则宫中未尝点烛耶?”云:“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如日中也。”观此,则李氏之豪侈可知矣。
司马温公为相,除张茂则之子巽为阁门使。本朝无内臣之子在阁门者。君实明日语给事中蔡元度、王子发曰:“光不敢争,正留以成给事之贤名耳。”
杨康国为先子言,治平中,彭汝砺谅阴榜赴省试。时以汴河上旧省为试院,既闻榜出,与同试数人自往探榜。既出门,则报榜者纷然天汉桥。忽有一肥举人跨蹇自河路东来者,问报榜者曰:“状元何人?”对曰:“彭汝砺也。”跨蹇者闻之即时回,更不至省前。康国追问随行小童,曰:“此雍丘许秀才名安世也。”康国骇之。次举闻安世第一人及第也。
李公弼字仲修,登科初,任大名府同县尉。因检验村落,见所谓鱼鹰者飞翔水际,问小吏,曰:“此关雎也。”因言:“此禽有异,每栖宿,一窠中二室。”仲修令探取其窠观之,皆一窠二室,盖雄雌各异居也。因悟所谓“和而别”者以此也;“鸷而通”者,习水而善捕鱼也。“和而别”者因此悟明。仲修且叹:“村落犹呼曰关睢,而‘和而别’则学者不复辨矣!”
东坡自海外归,至南康军,语刘羲仲壮舆曰:“轼元丰中过金陵,见介甫论《三国志》曰:‘裴松之之该洽,实出陈寿上,不能别成书而但注《三国志》,此所以□陈寿下也。盖好事多在注中。安石旧有意重修,今老矣,非子瞻,他人下手不得矣。’轼对以:‘轼于讨论非所工。’盖介甫以此事付托轼,轼今以付壮舆也。”仆闻此于壮舆,尽直记其旧言。
时彦举进士第一人,后为江东小漕。因按部舟行于大江,阻风系舟僻左港汊一山下。因与同载二三举人,尽却从者,上山闲步。山甚峻,披荒以行。及转山背,忽一小寺出于山顶,已有一老僧下山迎问曰:“岂非时状元乎?”彦既讶:了无从者,且非当路,何以知其至也?僧曰:“此寺佛殿后有人题壁曰:‘某年月日,时状元到寺。’某志之有年,今日乃其所记之日时也。某及时晨起,相望久矣。”彦始吐实,而未之信也。相与至佛殿后,旋扫去积尘,始见其字,皆如僧言。而别有题年月,则彦尚未生之前也。观其旁又曰:“此去十三年,官终四品。”彦录之以归,尝以语于人。至大观初,彦以吏部尚书卒,正四品。距见题字时,适十三年矣。
刘琯,河中人,枢密学士综之孙也。其庶母王氏既生琯而出外。琯事嫡母任氏,三十年不懈。嫡母死,寻访王氏,了不可得。遂弃官,布衣蔬食,跣足走天下访之,莫知其生死。数年而琯志益坚,誓不见母不复为人。会岁除日,行次汝、洛间地名彭坡者,逆旅羁栖,岁尽未遂所志泣于村市酒肆中。忽见日者,琯忧郁中谩呼令作卦。日者端策云:“此《坤》卦乘《乾》卦,父母爻动,必求访父母。今《坤》卦为主,则必母也。”因自喜曰:“平生求之未见。”曰:“喜神临之如化速,但不须发去,只留此以俟。匪惟在今日,且在今一时之内,所谓大庆可以贺矣。”琯虽心喜能知本意,而后段悠漫,乃日者之常态,唯唯不应。日者临行犹曰:“即应,无相忘也。”琯愈惑。旋闻箫鼓喧阗,乃村人嫁女于除夕也。举酒肆人奔往观之。琯独坐无聊。已而观者稍复还坐,各说所见。一老卒在坐曰:“此本县富人之女,嫁此村富家,其送女者所生也,其婿家去此才十步。此妇人先在一大官家,闻生子今作官矣。又入一家,再为此富家侧室,生儿女三人,今嫁其季也,故今自送嫁。其正室已亡,家甚富,而专家事,于资送女甚厚也。”琯引身稍相近,问翁:“知温之姓氏与前主之姓氏乎?”曰:“此妇姓王,闻前主姓刘,其子小名则琯也。”琯始惊,问翁:“何以知其详如此?”兵曰:“我放停兵也,固尝役于其家,且每祝我此事,故我尝在心也,盖纸书其姓名状貌以千计矣。”出腰间系衣中小纸示琯,因略道所以。方语话酬酢间,村市小儿之慧黠者潜往报此妇人矣。已而老兵问琯详细,曰:“当为验之。”然琯久求母不获,而为人绐之,疑似多矣。意事与名字或有相同者,未敢必信也。已而小儿辈与老兵继往。妇人闻之,亟遣骑乘迎琯。琯犹未信,漫往。既各细验之,真琯母也。贮心滋久,再见于不料,母子相持号恸殒绝于村市久之。事定,因访日者,莫见也。问于村中,亦曰:“未尝有此色目人。”意以琯纯孝所感,天假神灵以告之尔。琯后迎母同居,久之以寿终。琯仕遇神宗,累膺繁剧,为世名臣。子二:何、勃皆登科。其家光显贵盛,亦天之报也。
李教者,都官郎中昙之子。自少不调,学左道变形匿影飞空妖术。既成而精,同党皆师而信服焉。昙之母以夏月昼寝于堂,而堂阶前井中,忽雷电霹雳大震,续有黄龙自井飞出。昙母惊起,开目见之,怖投床下径死。家人徐视之,乃教所变,龙即教也。昙见母死,吼怒杖之垂尽,逐出。教益与恶少薄游不检。一日,书娼馆曰:“吕洞宾、李教同游。”昙知其尚存也,遣人四出捕之,寻获矣,教皇窘自缢死。久之,王则叛于贝州。其徒皆左道用事,闻教妖术最高,声言教为谋主用事。朝廷亦知教妖术最高,果为则用,不可测也。闻之大骇,捕昙及教妻儿兄弟下狱,冀必得教。虽昙言教逐出既自缢死,终不信也。又于娼馆得教所题“教与吕洞宾同游”,又诏天下捕李教及吕洞宾二人。会贝州平,本无李教者,始信其真死矣。乃独令捕吕洞宾。甚久,乃知其寓托,无其人,乃已。虽知其贝州无李教,所部监司、太守如张昷之、张存十数人前皆重贬,昙责昭州别驾,教妻子皆诛死。今《仁宗实录》虽载此,而无如此之详,故表见之。
吕文穆蒙正少时,尝与张文定齐贤、王章惠随、钱宣靖若水、刘龙图烨同学赋于洛人郭延卿。延卿,洛中乡先生。一日,同渡水谒道士王抱一求相,有僧应门曰:“师出矣。”众问僧:“何为师道士?”僧曰:“学术数于道士三十年矣。”众因泛问之,僧曰:“吾师切戒:术未精切,慎毋为人言。君等必欲知,明日复来叩师可也。”明日,遂见之。文穆对席,张、王次之,钱又次之,刘居下座。坐定,道士抚掌太息。众问所以,道士曰:“吾尝东至于海,西至流沙,南穷岭峤,北抵大漠,四走天下,求所谓贵人,以验吾术,了不可得,岂意今日贵人尽在座中!”众惊喜。徐曰:“吕君得解及第,无人可奉压,不过十年作宰相,十二年出判河南府,自是出将入相三十年,富贵寿考终始。张君后三十年作相,亦皆富贵寿考终始。钱君可作执政,然无百日之久。刘君有执政之名,而无执政之实。”语遍及诸弟子,而遗其师。郭君忿然,以为谬妄,曰:“坐中有许多宰相乎?”道士色不动,徐曰:“初不受馈,必欲闻之,请得徐告:后十二年,吕君出判河南府,是时君可取解。次年,虽登科,然慎不可作京官。”延卿益怒,众不自安,乃散去。久之,诏下,文穆果魁多士,而延卿不预。明年,文穆廷试第一。是所谓“得解及第,无人可压”矣。后十年作相,十二年,有留钥之命,悉如所言。延卿连蹇场屋,至是预乡荐。鹿鸣燕日,文穆命道士与席。宾散,独留二人者入内阁,尽欢如平生。文穆矜叹,赋诗曰:“昔作儒生谒贡闱,今为丞相出黄扉。两朝鸳鹭醉中别,万里烟霄达了归。羽客渐垂新鹤发,故人犹着旧麻衣。洛阳漫说多才子,从昔遭逢似我稀。”道士索纸札似若复章者,乃书偈曰:“重日重月,荣华必别。笙歌前导,偃师看雪。”文穆心知其异,敬收之。其后,钱贰枢府,未百日罢;张、王先后登庸;刘守蒲中,朝廷议除执政,命未及下而卒;延卿以文穆极力推挽登第,未久改秩,后卒。无一差者。独赠文穆之偈,乃致仕薨于西京,以重阳日丧过偃师。是日,大寒微霰,笙歌乃敕葬卤簿鼓吹也。
郑翰林獬,郎官纾之子也。獬虽负时名,然累赴殿试、省试,俱不利。纾为狄青征广南辟客。是时侬智高鸱张,未知胜负,留家在雍丘舟中;而獬赴殿试罢,在京师候唱名。其母与尽室忧纾从军未知吉音,又忧獬仍旧黜于殿试。一家屏默惶惑之次,忽舟尾晨炊釜鸣,声甚厉,震动两岸,举家不知所为。釜鸣未定,忽岸上亟寻郑郎中船,乃报捷者南来,且附《纾》书云:“已破侬贼,杀戮殆尽,走入溪洞,且议赏超迁矣。”语次,又有北来报榜者驰至云:“二秀才昨日唱名而出,已状元及第矣。”釜鸣盖有为吉者。
郑毅夫幼弟名猷,字献嘉。风流文雅,人物秀少,翩翩佳公子也。又自幼随侍毅夫守东南名郡,如钱唐之类,所阅佳丽皆一时之选。喜读书,而诗章翰墨皆有声。毅夫既没,求监安州酒税。安州其乡里,以便亲养也。久之,湖南招降得蛮首舒光勇者,溪洞生黎,面色如漆,声音侏{亻离},如鬼物然。朝廷不杀,以三班差使亦来监安州酒税,与猷同官。猷以其素茹蛇馅蛊之人,每于其家送食,必作两分,与之对飧。然光勇终不快意,盖未尝知中国士夫家尝馔也。每食馔毕,必令拦头辈于务前饼店以四钱买胡饼二枚。光勇既取食,必大称味之美,以谓平生未尝知此味也。一日,又以对猷言如前。猷因语之曰:“汝本溪洞腥臊生蛮,不知有饮食,乍得此至下之物,食之以为未始有也。”猷谓所善曰:“此事固小,可以喻大,凡不知而妄作者,皆舒光勇之类也。”
王景彝以御史中丞知贡举,而王平甫被黜。平甫对客云:“就试前,梦御街上骑驴而坠地,今果为驴子所落。”景彝闻而大衔之。其后,平甫式大科,景彝弹其士检不修,罢之。又曾子固作中书舍人还朝,自恃前辈,轻蔑士大夫。徐德占为中丞,越次揖子固甚恭谨。子固问:“贤是谁?”德占曰:“禧姓徐。”女固答曰:“贤便是徐禧?”禧大怒而忿然曰:朝廷用某作御史中丞,公岂有不知之理?”其后,子固除翰林学士,德占密疏罢之,又攻罢修《五朝史》。
喻皓所造开宝塔,为天下之冠。康定中,白昼,人见塔上一灯明,顷刻数盏以至千百盏。须臾,大雷雨作而焚尽。都人大骇,此真天火也。祖母为先子言。
刘原父就省试,时父立之为湖北转运使。按部至鄂州,与郡守王山民宴于黄鹤楼,数日不发,谓守曰:“吾且止此,以候殿榜,儿子决须魁天下。”守心不平,且曰:“四海多士,虽令似才俊,岂可预料?”立之曰:“纵使程试不得意,亦须作第二人。”来日,殿榜到州,原父果第二名。继得家书云:“初考乃状元,为赋中小误,遂以贾黯为魁。”立之即以书示郡守而行。所谓“知子莫若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