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集》第十九章 附录·卷下宋代 · 苏洵
「老苏先生会葬致语并口号(阙名)」
盖闻太上立德,贯今古以长存;至人无心,视死生为一致。固当谈笑于祸福之际,雍容于变化之间。日夜相代乎前,忧乐不入其舍。是何礼存送往,语有致哀。子产之哭子皮,吾无与为善;仲尼之恸颜子,天殆将丧予。秦哀三良,齐悼二惠。孔门弟子相向而失声;荆州刺史望拜而堕泪。岂不以时乎,难得而易失。贤者少达而多穷。事关兴衰,礼有哀乐。恭惟编礼寺丞,一时之杰,百世所宗。道兼文武之隆,学际天人之表。渔钓渭上,韫《六韬》而自称;龙蟠汉南,非三顾而不起。自宋兴百战,文弊多方,简编具在,气象不报。虽作者继出,尚古风之未还。迨公勃兴,一变至道。上自朝廷缙绅之士,下及岩穴处逸之流,皆愿见其表仪,固将以为师友。而道将坠丧,天不假年。书虽就于百篇,爵不过于九品。谓公为寿,不登六十;谓公为夭,百世不亡。今者丧还里闾,宵会亲友。顾悲哀之不足,假讽咏以纾情。敢露微才,上陈口号: 万里当年蜀客来,危言高论冠伦魁。有司不入刘蕡第,诸老徒推贾谊才。一惠独刊姬《谥法》,六经先集汉家台。如公事业兼忠愤,泪作岷江未寄哀。
「老苏先生挽词一十五首」
○韩琦 对未延宣室,文尝荐《子虚》。书方就绵蕝,奠已致生刍。故国悲云栈,英游负石渠。名儒升用晚,厚愧不先予。
○其二
族本西州望,来为上国光。文章追典诰,议论极皇王。美德惊埋玉,瑰材痛坏梁。时名谁可嗣,父子尽贤良。
○曾公亮 立言高往古,抱道郁当时。铅椠方终业,风灯忽遘悲。名垂文苑传,行纪太丘碑。后嗣皆鸾鷟,吾知庆有诒。 ○欧阳修
布衣驰誉入京都,丹旐俄惊反旧闾。诸老谁能先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三年弟子行丧礼,千两乡人会葬车。独我空斋挂尘榻,遗编时阅子云书。
○赵概 称谓栾城旧〈唐相味道,栾城人也。〉潜光谷口栖。雄文联组绣,高论吐虹霓。遽忽悲丹旐,无因祀碧鸡。徒嗟太公丘,德位不至圭。
侍従推词伯,君王问《子虚》。早通金匮学,晚就曲台书。露泣时难驻,琴亡韵亦疏。臧孙知有后,里闬待高车。
○王拱辰 气得岷峨秀,才推贾马优。未承宣室问,空有茂陵求。玩《易》穷三圣,论《书》正九畴。欲知歆向学,二子继弓裘。
○王珪 岷峨地僻少人行,一日西来誉满京。白首只知闻道胜,青衫不及到家荣。玄猿夜哭铭旌过,紫燕朝飞挽铎迎。天禄校书多分薄,子云那得葬乡城。
○张焘
本朝文物盛西州,独得宗公荐冕旒。稷嗣草仪书未奏,茂陵词客病无瘳。一门歆向传家学,二子机云并隽游。守蜀无因奠尊酒,素车应满古源头。
○郑獬 丰城宝剑忽飞去,玉匣灵踪自此无。天外已空丹凤穴,世间还得二龙驹。百年飘忽古无奈,万事凋零今已殊。惆怅西州文学老,一丘空掩蜀山隅。 ○苏颂
观国五千里,成书一百篇。人方期远至,天不与遐年。事业逢知己,文章有象贤。未终《三圣传》,遗恨掩重泉。
○其二
常论平陵系,吾宗代有人。源流知所自,道义更相亲。痛惜才高世,赍咨涕满巾。又知余庆远,二子志经纶。
○张商英 近来天下文章格,尽是之人咳唾余。方喜丘园空繐帐,何期箫吹咽轜车。一生自抱萧张术,万古空传扬孟书。大志未酬身已没,为君双泪湿衣裾。
姚辟
持笔游従已五年,忽嗟精魄已茫然。茂陵未访相如藁,宣室曾知贾谊贤。薤露有歌凄晓月,绛纱无主蔽寒烟。平生事业文公志,应许乡人白玉镌。
○其二
羁旅都门十载中,转头浮宦已成空。青衫暂寄文安籍,白社长留处士风。万里云山归故国,一帆江月照疏篷。世间穷达何须校,只有声名是至公。
「荐表」 欧阳修
臣猥以庸虚,叨尘侍従,无所裨补,常愧心颜。窃慕古人荐贤推善之意,以谓为时得士,亦报国之一端。往时自国家下诏书戒时文,讽励学者以近古。盖自天圣迄今二十余年,通经学古履忠守道之士所得不可胜数,而四海之广不能无山岩草野之遗。其自重者既伏而不出,故朝廷亦莫得而闻,此乃如臣等辈所宜求而上达也。伏见眉州布衣苏洵履行纯固,性识明达,亦尝一举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学。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其所撰《权书》、《衡论》、《机策》二十篇,辞辩宏伟,博于古而宜于今,实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为乡闾所称,而守道安贫,不营仕进。苟无荐引,则遂弃于圣时。其所撰书二十篇,臣谨随状上进,伏望圣慈下两制看详。如有可采,乞赐甄录。谨具状奉闻,伏候敕旨。
「墓表」
张方平
仁宗皇帝嘉祐中,仆领益郡。念蜀异日常有高贤奇士,今独乏耶?或曰:“勿谓蜀无人,蜀有人焉,眉山处士苏洵,其人也。”请问苏君之为人,曰:“苏君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然非为亢者也,为孕蕴而未施,行而未成,我不求诸人而人莫我知也,故今年四十余不仕。公不礼士,士莫至。公有思见之意,宜来。”久之,苏君果至。即之,穆如也。听其言,知其博物洽闻矣。既而得其所著《权书》、《衡论》阅之,如大云之出于山,忽布四方,倏散无余;如大川之滔滔,东注于海源也,委迤,其无间断也。因论苏君:“左丘明、《国语》,司马迁之善叙事,贾谊之明王道,君兼之矣。远方不足成君名,盍游京师乎?”因以书先之于翰林欧阳永叔。君然仆言,至京师。永叔一见,大称叹,以为未始见夫人也,目为孙卿子,献其书于朝。自是名动天下,士争传诵其文,时文为之一变,称为老苏。时相韩公琦闻其名而厚待之,尝与论天下事,亦以为贾谊不能过也。然知其才而不能用。初作昭陵,礼废阙,琦为大礼使,事従其厚。调发趣办,州县骚然。先生以书谏琦,且再三,至引华元不臣以责之。琦为变色,然顾大义,为稍省其过甚者。及先生没,韩亦颇自咎恨,以诗哭之,曰:知贤不早用,愧莫先于予者矣。先生亮直寡合,有倦游之意,独与其子居,非道义不谈。至于名理胜会,自有孔颜之乐,一廛一区,侃侃如也。又数年,召试紫微阁,不至,乃除试秘书省校书郎。俾就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使食其禄。集成《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书成,奏未报而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八,实治平三年四月。英宗闻而伤之,命有司具舟载其丧归葬于蜀。明年八月壬辰葬于眉州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朝野之士为诔者百一十有三人。先生字明允。考序,大理寺评事,累赠职方员外郎,以节义自重,蜀人贵之。生三子,澹、涣,教训甚至,各成名官。先生其季也。已冠,犹不知书。职方没,始读书,不一二年,出诸老先生之右。一日,因览其文作而曰:“吾今之学,犹未知学也已。”取旧文藁悉焚之,杜门绝宾友,繙诗书经传诸子百家之书,贯穿古今,由是著述根柢深矣。质直忠信,与人交共忧患,死则收恤其子孙。不喜饮酒,未尝戏狎。常谈陋今而高古。若先生者,非古之人欤?谓今莫如古者,斯焉取斯!嘉祐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其命相制曰:“生民以来,数人而已。”造作语言,至以为几于圣人。欧阳修亦已善之,劝先生与之游,而安石亦愿交于先生。先生曰:“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吊,先生独不往,作《辨奸》一篇。见第九篇。
当时见者多为不然,曰:“噫,其甚矣!”先生既没三年,而安石用事,其言乃信。夫惟有国者之患,尝由辨之不早,子言之,知风之自,见动之微,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至于此!尝试评之,定天下之臧否,一人而已。所著《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易传》三卷。初,君将游京师,过益州,与仆别,且见其轼、辙及其文卷,曰:“二子者将従乡举,可哉?”仆披其卷,曰:“従乡举,乘骐骥而驰闾巷也,六科所以擢英俊,君二子従此选,犹不足以骋其逸力尔。”君曰:“姑为后图。”遂以就举,一上皆登进士第。再举制策,并入高等,今则皆为国士。仁宗时,海内乂安,朝廷谨持宪度,取士有常格,故羔雁不至于岩谷。奉常特召已为异礼,属之论撰,台阁之渐也。而君不待,惜乎其啬于命也。其事业不得举而措诸天下,独《新礼》百篇,今为太常施用。若夫乡党之行,家世之详,则有别传存焉。今举始卒之大概,以表其墓。惟其有之,是以言之不怍云。
「东坡谢张太保撰先人墓表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有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唯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嬉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惟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人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所以作而轼之所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淡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唯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不宣。轼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