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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 裴松之注》第三十八章 三國志卷三十八 蜀書八 許麋孫簡伊秦傳第· 陳壽編繏裴松之注

許靖字文休,汝南平輿人。少與從弟劭俱知名,並有人倫臧否之稱,而私情不協。劭為郡功曹,排擯靖不得齒敘,以馬磨自給。潁川劉翊為汝南太守,乃舉靖計吏,察孝廉,除尚書郎,典選舉。靈帝崩,董卓秉政,以漢陽周毖為吏部尚書,與靖共謀議,進退天下之士,沙汰穢濁,顯拔幽滯。進用潁川荀爽、韓融、陳紀等為公、卿、郡守,拜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潁川張咨為南陽太守,陳留孔伷為豫州刺史,東郡張邈為陳留太守,而遷靖巴郡太守,不就,補御史中丞。馥等到官,各舉兵還向京都,欲以誅卓。卓怒毖曰:「諸君言當拔用善士,卓從君計,不欲違天下人心。而諸君所用人,至官之日,還來相圖。卓何用相負!」叱毖令出,於外斬之。靖從兄陳相瑒,又與伷合規,靖懼誅,奔伷。〔一〕伷卒,依揚州刺史陳禕。禕死,吳郡都尉許貢、會稽太守王朗素與靖有舊,故往保焉。靖收恤親里,經紀振贍,出於仁厚。

  〔一〕 蜀記云:靖後自表曰:「黨賊求生,情所不忍;守官自危,死不成義。竊念古人當難詭常,權以濟其道。」

  孫策東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難,靖身坐岸邊,先載附從,疏親悉發,乃從後去,當時見者莫不歎息。既至交阯,交阯太守士燮厚加敬待。陳國袁徽以寄寓交州,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許文休英才偉士,智略足以計事。自流宕已來,與群士相隨,每有患急,常先人後己,與九族中外同其飢寒。其紀綱同類,仁恕惻隱,皆有效事,不能復一二陳之耳。」鉅鹿張翔〔一〕銜王命使交部,乘勢募靖,欲與誓要,靖拒而不許。靖與曹公書曰:

  世路戎夷,禍亂遂合,駑怯偷生,自竄蠻貊,成闊十年,吉凶禮廢。昔在會稽,得所貽書,辭旨款密,久要不忘。迫於袁術方命圮族,扇動群逆,津塗四塞,雖縣心北風,欲行靡由。正禮師退,術兵前進,會稽傾覆,景興失據,三江五湖,皆為虜庭。臨時困厄,無所控告。便與袁沛、鄧子孝等浮涉滄海,南至交州。經歷東甌、閩、越之國,行經萬里,不見漢地,漂薄風波,絕糧茹草,飢殍薦臻,死者大半。既濟南海,與領守兒孝德相見,知足下忠義奮發,整飭元戎,西迎大駕,巡省中嶽。承此休問,且悲且憙,即與袁沛及徐元賢復共嚴裝,欲北上荊州。會蒼梧諸縣夷、越蜂起,州府傾覆,道路阻絕,元賢被害,老弱並殺。靖尋循渚岸五千餘里,復遇疾癘,伯母隕命,并及群從,自諸妻子,一時略盡。復相扶侍,前到此郡,計為兵害及病亡者,十遺一二。生民之艱,辛苦之甚,豈可具陳哉!〔二〕懼卒顛仆,永為亡虜,憂瘁慘慘,忘寢與食。欲附奉朝貢使,自獲濟通,歸死闕庭,而荊州水陸無津,交部驛使斷絕。欲上益州,復有峻防,故官長吏,一不得入。前令交阯太守士威彥,深相分託於益州兄弟,又靖亦自與書,辛苦懇惻,而復寂寞,未有報應。雖仰瞻光靈,延頸企踵,何由假翼自致哉?

  知聖主允明,顯授足下專征之任,凡諸逆節,多所誅討,想力競者一心,順從者同規矣。又張子雲昔在京師,志匡王室,今雖臨荒域,不得參與本朝,亦國家之藩鎮,足下之外援也。〔三〕若荊、楚平和,王澤南至,足下忽有聲命於子雲,勤見保屬,令得假途由荊州出,不然,當復相紹介於益州兄弟,使相納受。倘天假其年,人緩其禍,得歸死國家,解逋逃之負,泯軀九泉,將復何恨!若時有險易,事有利鈍,人命無常,隕沒不達者,則永銜罪責,入於裔土矣。

  昔營邱翼周,杖鉞專征,博陸佐漢,虎賁警蹕。〔四〕今日足下扶危持傾,為國柱石,秉師望之任,兼霍光之重。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足下者也。夫爵高者憂深,祿厚者責重,足下據爵高之任,當責重之地,言出於口,即為賞罰,意之所存,便為禍福。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寧;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亂。國家安危,在於足下;百姓之命,縣於執事。自華及夷,顒顒注望。足下任此,豈可不遠覽載籍廢興之由,榮辱之機,棄忘舊惡,寬和群司,審量五材,為官擇人?苟得其人,雖讎必舉;苟非其人,雖親不授。以寧社稷,以濟下民,事立功成,則繫音於管絃,勒勳於金石,願君勉之!為國自重,為民自愛。」

  翔恨靖之不自納,搜索靖所寄書疏,盡投之于水。

  〔一〕 萬機論云:翔字元鳳。

  〔二〕 臣松之以為孔子稱「賢者避世,其次避地」,蓋貴其識見安危,去就得所也。許靖羇客會稽,閭閻之士,孫策之來,於靖何為?而乃泛萬里之海,入疫癘之鄉,致使尊弱塗炭,百罹備經,可謂自貽矣。謀臣若斯,難以言智。孰若安時處順,端拱吳、越,與張昭、張紘之儔同保元吉者哉?

  〔三〕 子雲名津,南陽人,為交州刺史。見吳志。

  〔四〕 漢書霍光傳曰:「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警蹕。」未詳虎賁所出也。

  後劉璋遂使使招靖,靖來入蜀。璋以靖為巴郡、廣漢太守。南陽宋仲子於荊州與蜀郡太守王商書曰:「文休倜儻瑰瑋,有當世之具,足下當以為指南。」〔一〕建安十六年,轉在蜀郡。〔二〕十九年,先主克蜀,以靖為左將軍長史。先主為漢中王,靖為太傅。及即尊號,策靖曰:「朕獲奉洪業,君臨萬國,夙宵惶惶,懼不能綏。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其敬敷五教,在寬。君其勖哉!秉德無怠,稱朕意焉。」

  〔一〕 益州耆舊傳曰:商字文表,廣漢人,以才學稱,聲問著於州里。劉璋辟為治中從事。是時王塗隔絕,州之牧伯猶七國之諸侯也,而璋懦弱多疑,不能黨信大臣。商奏記諫璋,璋頗感悟。初,韓遂與馬騰作亂關中,數與璋父焉交通信,至騰子超復與璋相聞,有連蜀之意。商謂璋曰:「超勇而不仁,見得不思義,不可以為唇齒。老子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之益部,士美民豐,寶物所出,斯乃狡夫所欲傾覆,超等所以西望也。若引而近之,則由養虎,將自遺患矣。」璋從其言,乃拒絕之。荊州牧劉表及儒者宋忠咸聞其名,遺書與商敘致殷勤。許靖號為臧否,至蜀,見商而稱之曰:「設使商生於華夏,雖王景興無以加也。」璋以商為蜀郡太守。成都禽堅有至孝之行,商表其墓,追贈孝廉。又與嚴君平、李弘立祠作銘,以旌先賢。脩學廣農,百姓便之。在郡十載,卒於官,許靖代之。

  〔二〕 山陽公載記曰:建安十七年,漢立皇子熙為濟陰王,懿為山陽王,敦為東海王。靖聞之曰:「『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其孟德之謂乎!」

  靖雖年逾七十,愛樂人物,誘納後進,清談不倦。丞相諸葛亮皆為之拜。章武二年卒。子欽,先靖夭沒。欽子游,景耀中為尚書。始靖兄事潁川陳紀,與陳郡袁渙、平原華歆、東海王朗等親善,歆、朗及紀子群,魏初為公輔大臣,咸與靖書,申陳舊好,情義款至,文多故不載。〔一〕

  〔一〕 魏略:王朗與文休書曰:「文休足下:消息平安,甚善甚善。豈意脫別三十餘年而無相見之緣乎!詩人比一日之別於歲月,豈況悠悠歷累紀之年者哉!自與子別,若沒而復浮,若絕而復連者數矣。而今而後,居升平之京師,攀附於飛龍之聖主;儕輩略盡,幸得老與足下並為遺種之叟,而相去數千里,加有邅蹇之隔,時聞消息於風聲,託舊情於思想,眇眇異處,與異世無以異也。往者隨軍到荊州,見鄧子孝、桓元將,粗聞足下動靜,云夫子既在益州,執職領郡,德素規矩,老而不墮。是時侍宿武皇帝於江陵劉景升聽事之上,共道足下於通夜,拳拳飢渴,誠無已也。自天子在東宮,及即位之後,每會群賢,論天下髦雋之見在者,豈獨人盡易為英,士鮮易取最,故乃猥以原壤之朽質,感夫子之情聽;每敘足下,以為謀首,豈其注意,乃復過於前世,書曰『人惟求舊』,易稱『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劉將軍之與大魏,兼而兩之,總此二義。前世邂逅,以同為睽,非武皇帝之旨;頃者蹉跌,其泰而否,亦非足下之意也。深思書、易之義,利結分於宿好,故遣降者送吳所獻致名馬、貂、罽,得因無嫌。道初開通,展敘舊情,以達聲問。久闊情慉,非夫筆墨所能寫陳,亦想足下同其志念。今者,親生男女凡有幾人?年並幾何?僕連失一男一女,今有二男:大兒名肅,年二十九,生於會稽;小兒裁歲餘。臨書愴悢,有懷緬然。」又曰:「過聞『受終於文祖』之言於尚書。又聞『歷數在躬,允執其中』之文於論語。豈自意得於老耄之齒,正值天命受於聖主之會,親見三讓之弘辭,觀眾瑞之總集,睹升堂穆穆之盛禮,瞻燔燎焜曜之青煙;于時忽自以為處唐、虞之運,際於紫微之天庭也。徒慨不得攜子之手,共列於(世)〔廿〕有二子之數,以聽有唐『欽哉』之命也。子雖在裔土,想亦極目而迴望,側耳而遐聽,延頸而鶴立也。昔汝南陳公初拜,不依故常,讓上卿於李元禮。以此推之,吾宜退身以避子位也。苟得避子以竊讓名,然後(綬)〔緩〕帶委質,游談於平、勃之間,與子共陳往時避地之艱辛,樂酒酣讌,高談大噱,亦足遺憂而忘老。捉筆陳情,隨以喜笑。」又曰:「前夏有書而未達,今重有書,而并致前問。皇帝既深悼劉將軍之早世,又愍其孤之不易,又惜使足下孔明等士人氣類之徒,遂沈溺於羌夷異種之間,永與華夏乖絕,而無朝聘中國之期緣,瞻睎故土桑梓之望也,故復運慈念而勞仁心,重下明詔以發德音,申敕朗等,使重為書與足下等。以足下聰明,揆殷勤之聖意,亦足悟海岱之所常在,知百川之所宜注矣。昔伊尹去夏而就殷,陳平違楚而歸漢,猶曜德於阿衡,著功於宰相。若足下能弼人之遺孤,定人之猶豫,去非常之偽號,事受命之大魏,客主兼不世之榮名,上下蒙不朽之常耀,功與事並,聲與勳著,考〔其〕績效,足以超越伊、呂矣。既承詔(直)〔旨〕,且服舊之情,情不能已。若不言足下之所能,陳足下之所見,則無以宣明詔命,弘光大之恩,敘宿昔夢想之思。若天啟眾心,子導蜀意,誠此意有攜手之期。若險路未夷,子謀不從,則懼聲問或否,復面何由!前後二書,言每及斯,希不切然有動於懷。足下周游江湖,以暨南海,歷觀夷俗,可謂遍矣;想子之心,結思華夏,可謂深矣。為身擇居,猶願中土;為主擇(居)安,豈可以不繫意於京師,而持疑於荒裔乎?詳思愚言,速示還報也。」

  麋竺字子仲,東海朐人也。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鉅億〔一〕。後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謙卒,竺奉謙遺命,迎先主於小沛。建安元年,呂布乘先主之出拒袁術,襲下邳,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廣陵海西,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于時困匱,賴此復振。後曹公表竺領嬴郡太守,〔二〕竺弟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先主將適荊州,遣竺先與劉表相聞,以竺為左將軍從事中郎。益州既平,拜為安漢將軍,班在軍師將軍之右。竺雍容敦雅,而幹翮非所長。是以待之以上賓之禮,未嘗有所統御。然賞賜優寵,無與為比。

  〔一〕 搜神記曰:竺嘗從洛歸,未達家數十里,路傍見一婦人,從竺求寄載。行可數里,婦謝去,謂竺曰:「我天使也,當往燒東海麋竺家,感君見載,故以相語。」竺因私請之,婦曰:「不可得不燒。如此,君可馳去,我當緩行,日中火當發。」竺乃還家,遽出財物,日中而火大發。

  〔二〕 曹公集載公表曰:「泰山郡界廣遠,舊多輕悍,權時之宜,可分五縣為嬴郡,揀選清廉以為守將。偏將軍麋竺,素履忠貞,文武昭烈,請以竺領嬴郡太守,撫慰吏民。」

  芳為南郡太守,與關羽共事,而私好攜貳,叛迎孫權,羽因覆敗。竺面縛請罪,先主慰諭以兄弟罪不相及,崇待如初。竺慚恚發病,歲餘卒。子威,官至虎賁中郎將。威子照,虎騎監。自竺至照,皆便弓馬,善射御云。

  孫乾字公祐,北海人也。先主領徐州,辟為從事,〔一〕後隨從周旋。先主之背曹公,遣乾自結袁紹,將適荊州,乾又與麋竺俱使劉表,皆如意指。後表與袁尚書,說其兄弟分爭之變,曰:「每與劉左將軍、孫公祐共論此事,未嘗不痛心入骨,相為悲傷也。」其見重如此。先主定益州,乾自從事中郎為秉忠將軍,見禮次麋竺,與簡雍同等。頃之,卒。

  〔一〕 鄭玄傳云:玄薦乾於州。乾被辟命,玄所舉也。

  簡雍字憲和,涿郡人也。少與先主有舊,隨從周旋。先主至荊州,雍與麋竺、孫乾同為從事中郎,常為談客,往來使命。先主入益州,劉璋見雍,甚愛之。後先主圍成都,遣雍往說璋,璋遂與雍同輿而載,出城歸命。先主拜雍為昭德將軍。優游風議,性簡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猶箕踞傾倚,威儀不肅,自縱適;諸葛亮已下則獨擅一榻,項枕臥語,無所為屈。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雍與先主游觀,見一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其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雍之滑稽,皆此類也。〔一〕

  〔一〕 或曰:雍本姓耿,幽州人語謂耿為簡,遂隨音變之。

  伊籍字機伯,山陽人。少依邑人鎮南將軍劉表。先主之在荊州,籍常往來自託。表卒,遂隨先主南渡江,從入益州。益州既定,以籍為左將軍從事中郎,見待亞於簡雍、孫乾等。遣東使於吳,孫權聞其才辯,欲逆折以辭。籍適入拜,權曰:「勞事無道之君乎?」籍既對曰:「一拜一起,未足為勞。」籍之機捷,類皆如此,權甚異之。後遷昭文將軍,與諸葛亮、法正、劉巴、李嚴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

  秦宓字子敕,廣漢綿竹人也。少有才學,州郡辟命,輒稱疾不往。奏記州牧劉焉,薦儒士任定祖曰:「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甘羅、子奇以童冠而立功,故書美黃髮,而易稱顏淵,固知選士用能,不拘長幼,明矣。乃者以來,海內察舉,率多英雋而遺舊齒,眾論不齊,異同相半,此乃承平之翔步,非亂世之急務也。夫欲救危撫亂,脩己以安人,則宜卓犖超倫,與時殊趣,震驚鄰國,駭動四方,上當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內省不疚,雖遭凶亂,何憂何懼!昔楚葉公好龍,神龍下之,好偽徹天,何況於真?今處士任安,仁義直道,流名四遠,如令見察,則一州斯服。昔湯舉伊尹,不仁者遠,何武貢二龔,雙名竹帛,故貪尋常之高而忽萬仞之嵩,樂面前之飾而忘天下之譽,斯誠往古之所重慎也。甫欲鑿石索玉,剖蚌求珠,今乃隨、和炳然,有如皎日,復何疑哉!誠知晝不操燭,日有餘光,但愚情區區,貪陳所見。」〔一〕

  〔一〕 益部耆舊傳曰:安,廣漢人。少事聘士楊厚,究極圖籍,游覽京師,還家講授,與董扶俱以學行齊聲。郡請功曹,州辟治中別駕,終不久居。舉孝廉茂才,太尉載辟,除博士,公車徵,皆稱疾不就。州牧劉焉表薦安味精道度,厲節高邈,揆其器量,國之元寶,宜處弼疑之輔,以消非常之咎。玄纁之禮,所宜招命。王塗隔塞,遂無聘命。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門人慕仰,為立碑銘。後丞相亮問秦宓以安所長,宓曰:「記人之善,忘人之過。」

  劉璋時,宓同郡王商為治中從事,與宓書曰:「貧賤困苦,亦何時可以終身!卞和衒玉以燿世,宜一來,與州尊相見。」宓答書曰:「昔堯優許由,非不弘也,洗其兩耳;楚聘莊周,非不廣也,執竿不顧。易曰『確乎其不可拔』,夫何衒之有?且以國君之賢,子為良輔,不以是時建蕭、張之策,未足為智也。僕得曝背乎隴畝之中,誦顏氏之簞瓢,詠原憲之蓬戶,時翱翔於林澤,與沮、溺之等儔,聽玄猿之悲吟,察鶴鳴於九皋,安身為樂,無憂為福,處空虛之名,居不靈之龜,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斯乃僕得志之秋也,何困苦之戚焉!」後商為嚴君平、李弘立祠,宓與書曰:「疾病伏匿,甫知足下為嚴、李立祠,可謂厚黨勤類者也。觀嚴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嶽不移,使揚子不歎,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淪,其無虎豹之文故也,可謂攀龍附鳳者矣。如揚子雲潛心著述,有補於世,泥蟠不滓,行參聖師,于今海內,談詠厥辭。邦有斯人,以耀四遠,怪子替茲,不立祠堂。蜀本無學士,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於是蜀學比於齊、魯。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漢家得士,盛於其世;仲舒之徒,不達封禪,相如制其禮。夫能制禮造樂,移風易俗,非禮所秩有益於世者乎!雖有王孫之累,猶孔子大齊桓之霸,公羊賢叔術之讓。僕亦善長卿之化,宜立祠堂,速定其銘。」

  先是,李權從宓借戰國策,宓曰:「戰國從橫,用之何為?」權曰:「仲尼、嚴平,會聚眾書,以成春秋、指歸之文,故海以合流為大,君子以博識為弘。」宓報曰:「書非史記周圖,仲尼不采;道非虛無自然,嚴平不演。海以受淤,歲一蕩清;君子博識,非禮不視。今戰國反覆儀、秦之術,殺人自生,亡人自存,經之所疾。故孔子發憤作春秋,大乎居正,復制孝經,廣陳德行。杜漸防萌,預有所抑,是以老氏絕禍於未萌,豈不信邪!成湯大聖,睹野魚而有獵逐之失,定公賢者,見女樂而棄朝事,〔一〕若此輩類,焉可勝陳。道家法曰:『不見所欲,使心不亂。』是故天地貞觀,日月貞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洪範記災,發於言貌,何戰國之譎權乎哉!」

  〔一〕 臣松之案:書傳魯定公無善可稱。宓謂之賢者,淺學所未達也。

  或謂宓曰:「足下欲自比於巢、許、四皓,何故揚文藻見瑰穎乎?」宓答曰:「僕文不能盡言,言不能盡意,何文藻之有揚乎!昔孔子三見哀公,言成七卷,事蓋有不可嘿嘿也。〔一〕接輿行且歌,論家以光篇;漁父詠滄浪,賢者以耀章。此二人者,非有欲於時者也。夫虎生而文炳,鳳生而五色,豈以五采自飾畫哉?天性自然也。蓋河、洛由文興,六經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傷!以僕之愚,猶恥革子成之誤,況賢於己者乎!」〔二〕

  〔一〕 劉向七略曰:孔子三見哀公,作三朝記七篇,今在大戴禮。臣松之案:中經部有孔子三朝八卷,一卷目錄,餘者所謂七篇。

  〔二〕 臣松之案:今論語作棘子成。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屈於子貢之言,故謂之誤也。

  先主既定益州,廣漢太守夏侯纂請宓為師友祭酒,領五官掾,稱曰仲父。宓稱疾,臥在第舍,纂將功曹古朴、主簿王普,廚膳即宓第宴談,宓臥如故。纂問朴曰:「至於貴州養生之具,實絕餘州矣,不知士人何如餘州也?」朴對曰:「乃自先漢以來,其爵位者或不如餘州耳,至於著作為世師式,不負於餘州也。嚴君平見黃、老作指歸,揚雄見易作太玄,見論語作法言,司馬相如為武帝制封禪之文,于今天下所共聞也。」纂曰:「仲父何如?」宓以簿擊頰,〔一〕曰:「願明府勿以仲父之言假於小草,民請為明府陳其本紀。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會昌,神以建福,故能沃野千里。〔二〕淮、濟四瀆,江為其首,此其一也。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三〕昔堯遭洪水,鯀所不治,禹疏江決河,東注于海,為民除害,生民已來功莫先者,此其二也。天帝布治房心,決政參伐,參伐則益州分野,三皇乘祗車出谷口,今之斜谷是也。〔四〕此便鄙州之阡陌,明府以雅意論之,何若於天下乎?」於是纂逡巡無以復答。

  〔一〕 簿,手版也。

  〔二〕 河圖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為東井絡,帝以會昌,神以建福,上為天井。左思蜀都賦曰:遠則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天地運期而會昌,景福(肹)〔肸〕蠁而興作。

  〔三〕 帝王世紀曰:鯀納有莘氏女曰志,是為脩己。上山行,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又吞神珠,臆圮胸折,而生禹於石紐。譙周蜀本紀曰:禹本汶山廣柔縣人也,生於石紐,其地名刳兒坪,見世帝紀。

  〔四〕 蜀記曰:三皇乘祗車出谷口。未詳宓所由知為斜谷也。

  益州辟宓為從事祭酒。先主既稱尊號,將東征吳,宓陳天時必無其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宓迎為別駕,尋拜左中郎將、長水校尉。吳遣使張溫來聘,百官皆往餞焉。眾人皆集而宓未往,亮累遣使促之,溫曰:「彼何人也?」亮曰:「益州學士也。」及至,溫問曰:「君學乎?」宓曰:「五尺童子皆學,何必小人!」溫復問曰:「天有頭乎?」宓曰:「有之。」溫曰:「在何方也?」宓曰:「在西方。詩曰:『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溫曰:「天有耳乎?」宓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若其無耳,何以聽之?」溫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詩云:『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其無足,何以步之?」溫曰:「天有姓乎?」宓曰:「有。」溫曰:「何姓?」宓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答曰:「天子姓劉,故以此知之。」溫曰:「日生於東乎?」宓曰:「雖生于東而沒於西。」答問如響,應聲而出,於是溫大敬服。宓之文辯,皆此類也。遷大司農,四年卒。初宓見帝系之文,五帝皆同一族,宓辨其不然之本。又論皇帝王霸(養)〔豢〕龍之說,甚有通理。譙允南少時數往諮訪,紀錄其言於春秋然否論,文多故不載。

  評曰:許靖夙有名譽,既以篤厚為稱,又以人物為意,雖行事舉動,未悉允當,蔣濟以為「大較廊廟器」也。〔一〕麋竺、孫乾、簡雍、伊籍,皆雍容風議,見禮於世。秦宓始慕肥遯之高,而無若愚之實。然專對有餘,文藻壯美,可謂一時之才士矣。

  〔一〕 萬機論論許子將曰:許文休者,大較廊廟器也,而子將貶之。若實不貴之,是不明也;誠令知之,蓋善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