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第七十五章 漢書卷六十三 武五子傳第三十三· 班固編顏師古注
師古曰:「諸帝子傳皆言王,而此獨云子者,以戾太子在其中也。」
孝武皇帝六男。衛皇后生戾太子,趙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齊懷王閎,〔一〕李姬生燕剌王旦、廣陵厲王胥,〔二〕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三〕
〔一〕 師古曰:「閎音宏。」
〔二〕 師古曰:「不知官秩,故云李姬。諡法『暴戾無親曰剌』。剌音來葛反。」
〔三〕 師古曰:「髆音博。」
戾太子據,元狩元年立為皇太子,年七歲矣。初,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為立禖,〔一〕使東方朔、枚皋作禖祝。〔二〕少壯,詔受公羊春秋,〔三〕又從瑕丘江公受穀梁。及冠就宮,上為立博望苑,〔四〕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多以異端進者。元鼎四年,納史良娣,〔五〕產子男進,號曰史皇孫。〔六〕
〔一〕 師古曰:「禖,求子之神也,解在枚皋傳。」
〔二〕 師古曰:「祝,禖之祝辭。」
〔三〕 師古曰:「少壯者,言漸長大也。少讀如本字。」
〔四〕 師古曰:「取其廣博觀望也。」
〔五〕 韋昭曰:「良娣,太子之內官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凡三等。」師古曰:「娣音弟。」
〔六〕 張晏曰:「皆以舅氏姓為氏,以相別也。」師古曰:「進者,皇孫名。」
武帝末,衛后寵衰,江充用事。充與太子及衛氏有隙,〔一〕恐上晏駕後為太子所誅,會巫蠱事起,充因此為姦。是時,上春秋高,意多所惡,以為左右皆為蠱道祝詛,窮治其事。丞相公孫賀父子,陽石、諸邑公主,〔二〕及皇后弟子長平侯衛伉皆坐誅。〔三〕語在公孫賀、江充傳。
〔一〕 師古曰:「充為直指使者,劾太子家車行馳道上,沒入車馬,太子求充,充不聽也。」
〔二〕 師古曰:「兩公主。」
〔三〕 師古曰:「伉音抗,又音剛。」
充典治巫蠱,既知上意,白言宮中有蠱氣,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上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一〕充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人。時上疾,辟暑甘泉宮,〔二〕獨皇后、太子在。〔三〕太子召問少傅石德,〔四〕德懼為師傅并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繫獄,〔五〕窮治其姦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六〕上存亡未可知,而姦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耶?」〔七〕太子急,然德言。
〔一〕 師古曰:「說讀曰悅。贛音貢。」
〔二〕 師古曰:「辟讀曰避。」
〔三〕 師古曰:「在京師。」
〔四〕 師古曰:「石慶子。」
〔五〕 師古曰:「矯,託也,託詔命也。」
〔六〕 蘇林曰:「家吏,皇后吏也。」臣瓚曰:「太子稱家,家吏是太子吏也。」師古曰:「既言皇后及家吏,此為皇后吏及太子吏耳。瓚說是也。」
〔七〕 韋昭曰:「始皇死,趙高詐殺扶蘇而立胡亥也。」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詔)〔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御史章贛被創突亡,自歸甘泉。太子使舍人無且〔一〕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倚華〔二〕具白皇后,發中廄車載射士,〔三〕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告令百官曰江充反。乃斬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四〕遂部賓客為將率,與丞相劉屈氂等戰。長安中擾亂,言太子反,以故眾不肯附。太子兵敗,亡,不得。〔五〕
〔一〕 師古曰:「且音子閭反。」
〔二〕 鄭氏曰:「長音長者。」如淳曰:「漢儀注女長御比侍中,皇后見娙娥以下,長御稱謝。倚華,字也。」師古曰:「倚音於綺反。」
〔三〕 師古曰:「中廄,皇后車馬所在也。」
〔四〕 服虔曰:「作巫蠱之胡人也。炙,燒也。」師古曰:「胡巫受充意指,妄作蠱狀,太子特忿,且欲得其情實,故以火炙之,令毒痛耳。」
〔五〕 師古曰:「太子出亡,而吏追捕不得也。」
上怒甚,群下憂懼,不知所出。〔一〕壺關三老茂上書曰:〔二〕「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陰陽和調,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室家之中,子乃孝順。陰陽不和則萬物夭傷,父子不和則室家(散)〔喪〕亡。故父不父則子不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三〕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於瞽叟;〔四〕孝己被謗,伯奇放流,〔五〕骨肉至親,父子相疑。何者?積毀之所生也。由是觀之,子無不孝,而父有不察。(令)〔今〕皇太子為漢適嗣,〔六〕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七〕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八〕造飾姦詐,群邪錯謬,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九〕太子進則不得上見,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一0〕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云:『營營青蠅,止于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一一〕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其罪固宜。〔一二〕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一三〕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臣聞子胥盡忠而忘其號,〔一四〕比干盡仁而遺其身,〔一五〕忠臣竭誠不顧鈇鉞之誅〔一六〕以陳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一七〕詩云:『取彼譖人,投畀豺虎。』〔一八〕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一九〕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二0〕臣不勝惓惓,〔二一〕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闕下。」書奏,天子感寤。
〔一〕 師古曰:「計無所出。」
〔二〕 師古曰:「壺關,上黨之縣也。荀悅漢紀云令狐茂,班史不載其姓,不知於何得也。」
〔三〕 師古曰:「論語云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言父子君臣之道不立,則國必危亡,倉廩雖多,吾不得食也。」
〔四〕 師古曰:「中,當也。瞽叟,舜父也。言不當其意也。中音竹仲反。」
〔五〕 師古曰:「孝己、伯奇並已解於上。」
〔六〕 師古曰:「適讀曰嫡。」
〔七〕 師古曰:「隸,賤也。」
〔八〕 師古曰:「蹴音千六反。」
〔九〕 師古曰:「鬲與隔同。」
〔一0〕師古曰:「逋,亡也。」
〔一一〕師古曰:「小雅青蠅之詩也。營營,往來之貌也。藩,籬也。愷,樂;悌,易也。言青蠅來往,止於藩籬,變白作黑,讒人搆毀,間親令疏,樂易之君子不當信用。若讒言無極,則四國亦以交亂,宜深察也。」
〔一二〕師古曰:「充宜得罪也。」
〔一三〕師古曰:「以太子為罪過而深責之。」
〔一四〕師古曰:「忘,亡也。吳王殺之,被以惡名,失其善稱號。」
〔一五〕師古曰:「比干,殷之賢臣,以道諫紂,紂怒殺之,而剖其心也。」
〔一六〕師古曰:「鈇,所以斫人,如今莝刃也,音膚。」
〔一七〕師古曰:「匡,正也。正其失也。」
〔一八〕師古曰:「小雅巷伯之詩。言譖讒之人,誠可疾惡,願投與猛獸食之。畀音必寐反。」
〔一九〕師古曰:「父子之道,天性之親也。」
〔二0〕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二一〕師古曰:「惓讀曰拳,解在劉向傳。」
太子之亡也,東至湖,〔一〕臧匿泉鳩里。〔二〕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三〕而發覺。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四〕即入室距戶自經。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足蹋開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二人皆并遇害。上既傷太子,乃下詔曰:「蓋行疑賞,所以申信也。其封李壽為邘侯,〔五〕張富昌為題侯。」〔六〕
〔一〕 師古曰:「湖,縣名,今虢州闅鄉、湖城二縣皆其地也。」
〔二〕 師古曰:「泉鳩水今在闅鄉縣東南十五里,見有戾太子冢,冢在澗東也。」
〔三〕 師古曰:「贍,足也。」
〔四〕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五〕 韋昭曰:「邘在河內。」師古曰:「為其解救太子也。邘音于。」
〔六〕 孟康曰:「縣名也。」晉灼曰:「地理志無也。功臣表食邑鉅鹿。」師古曰:「晉說是也。」
久之,巫蠱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無他意,而車千秋復訟太子冤,上遂擢千秋為丞相,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一〕及泉鳩里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為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於湖。〔二〕天下聞而悲之。
〔一〕 (師古)〔孟康〕曰:「橫音光。」師古曰:「即橫門渭橋也。」
〔二〕 師古曰:「言己望而思之,庶太子之魂來歸也。其臺在今湖城縣之西,閿鄉之東,基趾猶存。」
初,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輿侯嗣子尚焉。及太子敗,皆同時遇害。衛(侯)〔后〕、史良娣葬長安城南。史皇孫、皇孫妃王夫人及皇女孫葬廣明。〔一〕皇孫二人隨太子者,與太子并葬湖。〔二〕
〔一〕 蘇林曰:「苑名也。」
〔二〕 師古曰:「今太子冢北有二冢相次,則二皇孫也。」
太子有遺孫一人,史皇孫子,王夫人男,年十八即尊位,是為孝宣帝。帝初即位,(帝)〔下〕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諡,歲時祠,其議諡,置園邑。」有司奏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一〕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帝後,承祖宗之祀,制禮不踰閑。〔二〕謹行視孝昭帝所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三〕史良娣冢在博望苑北,親史皇孫位在廣明郭北。〔四〕諡法曰『諡者,行之跡也』,愚以為親諡宜曰悼(皇),母曰悼后,比諸侯王園,置奉邑三百家。故皇太子諡曰戾,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冢三十家。園置長丞,周衛奉守如法。」以湖閿鄉邪里聚為戾園,〔五〕長安白亭東為戾后園,廣明成鄉為悼園。皆改葬焉。
〔一〕 師古曰:「謂本生之父母也。」
〔二〕 師古曰:「閑猶限也。」
〔三〕 文穎曰:「位,冢位也。」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四〕 如淳曰:「親謂父也。」
〔五〕 (師古)〔孟康〕曰:「閿,古闅字,從門中{目攴}。建安中正作(聞)〔閿〕。」師古曰:「{目攴},舉目使人也。{目攴}音許密反。閿字本從{目攴},其後轉訛誤,遂作門中受耳。而郭璞乃音汝授反,蓋失理遠耳。」
後八歲,有司復言:「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因園為寢,以時薦享焉。益奉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奉明縣。尊戾夫人曰戾后,置園奉邑,及益戾園各滿三百家。」
齊懷王閎與燕王旦、廣陵王胥同日立,皆賜策,各以國土風俗申戒焉,曰:「惟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湯〔一〕廟立子閎為齊王,〔二〕曰:烏呼!小子閎,受茲青社。〔三〕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國家,〔四〕封于東土,世為漢藩輔。烏呼!念哉,共朕之詔。〔五〕惟命不于常,〔六〕人之好德,克明顯光;義之不圖,俾君子怠。〔七〕悉爾心,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八〕厥有愆不臧,乃凶于乃國,而害于爾躬。〔九〕嗚呼!保國乂民,可不敬與!王其戒之!」〔一0〕閎母王夫人有寵,閎尤愛幸,立八年,薨,無子,國除。
〔一〕 師古曰:「張湯。」
〔二〕 師古曰:「於廟授策也。」
〔三〕 張晏曰:「王者以五色土為太社,封四方諸侯,各以其方色土與之,苴以白茅,歸以立社。」
〔四〕 師古曰:「言考於古道而立子為王。」
〔五〕 師古曰:「共讀曰恭。言敬聽我詔。」
〔六〕 師古曰:「言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善則得之,惡則失之。」
〔七〕 師古曰:「言人若好德,則能明顯有光輝;若不圖於義,則君子懈怠,無歸附之者。圖,謀也。俾,使也。」
〔八〕 師古曰:「能盡爾心,信執中和之(得)〔德〕,則能終天祿者也。」
〔九〕 師古曰:「臧,善也。乃,汝也。」
〔一0〕師古曰:「保,安也。乂,治也。與讀曰歟。」
燕剌王旦賜策曰:「嗚呼!小子旦,受茲玄社,建爾國家,封于北土,世為漢藩輔。嗚呼!薰鬻氏虐老獸心,以姦巧邊甿。〔一〕朕命將率,徂征厥罪。〔二〕萬夫長,千夫長,三十有二帥,〔三〕降旗奔師。〔四〕薰鬻徙域,〔五〕北州以妥。〔六〕悉爾心,毋作怨,毋作棐德,〔七〕毋乃廢備。〔八〕非教士不得從徵。〔九〕王其戒之!」
〔一〕 服虔曰:「薰鬻,堯時匈奴號也。」孟康曰:「甿音萌。」師古曰:「虐老,謂貴少壯而食甘肥,賤耆老而與粗惡也。獸心,言貪暴而無仁義也。甿,庶人。薰音勳。鬻音育。」
〔二〕 師古曰:「徂,往也。」
〔三〕 張晏曰:「時所獲三十二帥也。」
〔四〕 如淳曰:「昆邪王偃其旗鼓而來降也。」
〔五〕 張晏曰:「匈奴徙東。」
〔六〕 孟康曰:「古綏字也。」臣瓚曰:「妥,安也。」師古曰:「瓚說是也。妥音他果反。」
〔七〕 服虔曰:「棐,薄也。」師古曰:「棐,古匪字也。匪,非也。」
〔八〕 師古曰:「禦邊之備不可廢。」
〔九〕 張晏曰:「士不素習不得應召。」
旦壯大就國,為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好星曆數術倡優射獵之事,招致游士。及衛太子敗,齊懷王又薨,旦自以次第當立,上書求入宿衛。上怒,下其使獄。後坐臧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武帝由是惡旦,後遂立少子為太子。
帝崩,太子立,是為孝昭帝,賜諸侯王璽書。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一〕京師疑有變。」遣幸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二〕以問禮儀為名。王孺見執金吾廣(義)〔意〕,〔三〕問帝崩所病,〔四〕立者誰子,年幾歲。廣意言待詔五莋宮,〔五〕宮中讙言帝崩,諸將軍共立太子為帝,年八九歲,葬時不出臨。〔六〕歸以報王。王曰:「上棄群臣,無語言,蓋主又不得見,甚可怪也。」復遣中大夫至京師上書言:「竊見孝武皇帝躬聖道,孝宗廟,慈愛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威武洋溢,〔七〕遠方執寶而朝,增郡數十,斥地且倍,〔八〕封泰山,禪梁父,巡狩天下,遠方珍物陳于太廟,德甚休盛,〔九〕請立廟郡國。」奏報聞。時大將霍光秉政,褒賜燕王錢三千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劉長、齊孝王孫劉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一0〕
〔一〕 張晏曰:「文少則封小。」
〔二〕 師古曰:「之,往也。」
〔三〕 師古曰:「郭廣(義)〔意〕。」
〔四〕 師古曰:「因何病而崩。」
〔五〕 師古曰:「苲讀與柞同。」
〔六〕 師古曰:「臨音力禁反。」
〔七〕 師古曰:「洋溢,言盛多也。洋音羊。」
〔八〕 師古曰:「斥,開也。」
〔九〕 師古曰:「休,美也。」
〔一0〕如淳曰:「諸侯不得治民與職事,是以為詐言受詔,得知職事,發兵為備也。」
長於是為旦命令群臣曰:「寡人賴先帝休德,〔一〕獲奉北藩,親受明詔,職吏事,領庫兵,飭武備,〔二〕任重職大,夙夜兢兢,子大夫將何以規佐寡人?且燕國雖小,成周之建國也,〔三〕上自召公,下及昭、襄,〔四〕于今千載,豈可謂無賢哉?寡人束帶聽朝三十餘年,曾無聞焉。其者寡人之不及與?〔五〕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其咎安在?方今寡人欲撟邪防非,章聞揚和,〔六〕撫慰百姓,移風易俗,厥路何由?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對,寡人將察焉。」
〔一〕 師古曰:「休,美也。」
〔二〕 師古曰:「飭讀與敕同。飭,整也。」
〔三〕 師古曰:「自周以來即為燕國,言以久遠。」
〔四〕 師古曰:「召公,謂召公奭也。昭、襄,六國時燕之二王也。召讀曰邵。」
〔五〕 師古曰:「與讀曰歟。」
〔六〕 師古曰:「撟,正也。章,表也。撟與矯同,其字從手也。」
群臣皆免冠謝。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一〕大王壹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旦曰:「前高后時,偽立子弘為皇帝,諸侯交手事之八年。〔二〕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迎立文帝,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我親武帝長子,反不得立,上書請立廟,又不聽。立者疑非劉氏。」
〔一〕 師古曰:「失職,謂當為漢嗣而不被用也。索,求也。」
〔二〕 師古曰:「交手,謂拱手也。」
即與劉澤謀為姦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兵臨淄,與燕王俱起。旦遂招來郡國姦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閱其車騎材官卒,建旌旗鼓車,旄頭先敺,〔一〕郎中侍從者著貂羽,黃金附蟬,〔二〕皆號侍中。旦從相、中尉以下,勒車騎,發民會圍,大獵文安縣,以講士馬,須期日。〔三〕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缾侯劉成知澤等謀,〔四〕告之青州刺史雋不疑,不疑收捕澤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弗治,而劉澤等皆伏誅。益封缾侯。
〔一〕 師古曰:「敺與驅同。」
〔二〕 晉灼曰:「以翠羽飾冠也。」師古曰:「貂羽,以貂尾為冠之羽也。附蟬,(謂)〔為〕金蟬以附冠前也。凡此旄頭先驅,皆天子之制。而貂羽附蟬,又天子侍中之飾,王僭為之。」
〔三〕 師古曰:「講,習也。須,待也。」
〔四〕 師古曰:「缾侯,菑川靖王子也。缾音步丁反。」
久之,旦姊鄂邑蓋長公主、〔一〕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霍光爭權有隙,皆知旦怨光,即私與燕交通。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二〕賂遺蓋主。上官桀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皆與交通,數記疏光過失與旦,令上書告之。桀欲從中下其章。〔三〕旦聞之,喜,上疏曰:「昔秦據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輕弱骨肉,顯重異族,廢道任刑,無恩宗室。其後尉佗入南夷,陳涉呼楚澤,〔四〕近狎作亂,內外俱發,〔五〕趙氏無炊火焉。〔六〕高皇帝覽蹤跡,觀得失,見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規土連城,布王子孫〔七〕,是以支葉扶疏,異姓不得間也。〔八〕今陛下承明繼成,〔九〕委任公卿,群臣連與成朋,非毀宗室,〔一0〕膚受之愬,日騁於廷,惡吏廢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一一〕臣聞武帝使中郎將蘇武使匈奴,見留二十年不降,還亶為典屬國。〔一二〕今大將軍長史敞無勞,為搜粟都尉。〔一三〕又將軍都郎羽林,〔一四〕道上移蹕〔一五〕,太官先置。〔一六〕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姦臣之變。」
〔一〕 張晏曰:「食邑鄂,蓋侯王信妻也。」師古曰:「為蓋侯妻是也,非王信。信者,武帝之舅耳,不取鄂邑主為妻,當是信子頃侯充耳。」
〔二〕 師古曰:「走馬,馬之善走者。」
〔三〕 師古曰:「下音胡稼反。」
〔四〕 師古曰:「呼音火故反。」
〔五〕 師古曰:「狎,習也。近習之人,謂趙高也。」
〔六〕 韋昭曰:「趙,秦之別氏。」師古曰:「無炊火,無絕祀也。」
〔七〕 師古曰:「規,畫也。」
〔八〕 師古曰:「間音工莧反。」
〔九〕 師古曰:「承聖明之後,繼已成之業。」
〔一0〕師古曰:「與謂黨與也。」
〔一一〕師古曰:「究,竟也。言不終竟於下。」
〔一二〕師古曰:「亶音但。」
〔一三〕師古曰:「楊敞也。」
〔一四〕張晏曰:「都試郎、羽林也。」師古曰:「都,大也,謂大會試之。漢光祿挈令『諸當試者,不會都所,免之』。」
〔一五〕如淳曰:「移猶傳也。」
〔一六〕師古曰:「昭紀云『詐令人為燕王旦上書』,又云上曰『朕知此書詐也。將軍都郎屬耳,燕王何以得知之?』而此傳乃云旦自上疏,此下又云帝覺有詐,遂親信光,參錯不同,疑此傳為誤。」
是時昭帝年十四,覺其有詐,遂親信霍光,而疏上官桀等。桀等因謀共殺光,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桀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謀,事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夸,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詣闕,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之,〔一〕正讙不可止,〔二〕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後謂群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三〕今右將軍物故,〔四〕丞相病,幸事必成,徵不久。」令群臣皆裝。
〔一〕 師古曰:「鄉讀曰嚮。」
〔二〕 師古曰:「人眾既多,故讙譁也。」
〔三〕 張晏曰:「天水人也,字稚叔。」
〔四〕 師古曰:「謂死也。」
是時天雨,虹下屬宮中〔一〕飲井水,(水泉)〔井水〕竭。廁中豕群出,壞大官灶。〔二〕烏鵲鬥死。鼠舞殿端門中。〔三〕殿上戶自閉,不可開。天火燒城門。大風壞宮城樓,折拔樹木。流星下墯。后姬以下皆恐。王驚病,使人祠葭水、台水。〔四〕王客呂廣等知星,為王言「當有兵圍城,期在九月十月,漢當有大臣戮死者。」語具在五行志。
〔一〕 師古曰:「屬猶注也,音之欲反。」
〔二〕 師古曰:「廁,養豕圂也。圂音胡困反。」
〔三〕 師古曰:「端門,正門也。」
〔四〕 晉灼曰:「地理志葭水在廣平南和,台水在雁門。」師古曰:「葭音家。台音怡。」
王愈憂恐,謂廣等曰:「謀事不成,妖祥數見,兵氣且至,柰何?」會蓋主舍人父燕倉知其謀,告之,由是發覺。丞相賜璽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左將軍桀等,皆伏誅。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也。」王憂懣,〔一〕置酒萬載宮,會賓客群臣妃妾坐飲。王自歌曰:「歸空城兮,狗不吠,雞不鳴,橫術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二〕華容夫人起舞曰:「髮紛紛兮寘渠,〔三〕骨籍籍兮亡居。〔四〕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兩渠間兮,君子獨安居!」〔五〕坐者皆泣。
〔一〕 師古曰:「懣音滿,又音悶,解在司馬遷傳。」
〔二〕 蘇林曰:「廣音曠。」臣瓚曰:「術,道路也。」師古曰:「廣讀如本字。此歌意,言身死之後,國當空也。」
〔三〕 孟康曰:「寘音羃。髮歷羃挂岸也。」臣瓚曰:「寘塞溝渠。」師古曰:「瓚說是也。寘音徒(一)〔千〕反。」
〔四〕 師古曰:「籍籍,從橫貌也。居,處也。」
〔五〕 師古曰:「置酒之宮,池沼所在,其間有渠,故即其所見以為歌辭也。」
有赦令到,王讀之,曰:「嗟乎!獨赦吏民,不赦我。」因迎后姬諸夫人之明光殿,王曰:「老虜曹為事當族!」〔一〕欲自殺。左右曰:「黨得削國,〔二〕幸不死。」后(妃)〔姬〕夫人共啼泣止王。會天子使使者賜燕王璽書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諸呂陰謀大逆,劉氏不絕若髮,賴絳侯等誅討賊亂,尊立孝文,以安宗廟,非以中外有人,表裏相應故邪?樊、酈、曹、灌,攜劍推鋒,〔三〕從高〔皇〕帝墾菑除害,耘鉏海內,〔四〕〔當此之時,頭如蓬葆〕,〔五〕勤苦至矣,然其賞不過(諸)〔封〕侯。今宗室子孫曾無暴衣露冠之勞,裂地而王之,分財而賜之,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今王骨肉至親,敵吾一體,〔六〕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親其所疏,疏其所親,有逆悖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何面目復(舉)〔奉〕齊酎見高祖之廟乎!」〔七〕
〔一〕 師古曰:「曹,輩也。」
〔二〕 師古曰:「黨音他朗反。」
〔三〕 師古曰:「樊噲、酈商、曹參、灌嬰等。」
〔四〕 師古曰:「菑,古災字。」
〔五〕 〔服虔曰〕:〔「頭久不理,如蓬草羽葆也。」師古曰:「草叢生曰葆,音保。」〕
〔六〕 師古曰:「言若四肢之一也。」
〔七〕 師古曰:「古人謂先人。」
旦得書,以符璽屬醫工長,〔一〕謝相二千石:「奉事不謹,死矣。」即以綬自絞。后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諡曰剌王。旦立三十八年而誅,國除。
〔一〕 師古曰:「屬,委也。醫工長,王官之〔主〕醫者也。屬音之欲反。」
後六年,宣帝即位,封旦兩子,慶為新昌侯,賢為(定安)〔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為廣陽頃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莽時,皆廢漢藩王為家人,嘉獨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
廣陵厲王胥賜策曰:「嗚呼!小子胥,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于南土,世世為漢藩輔。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揚州保彊,〔一〕三代要服,不及以正。』〔二〕嗚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三〕毋桐好逸,毋邇宵人,〔四〕惟法惟則!〔五〕書云『臣不作福,不作威』,〔六〕靡有後羞。王其戒之!」〔七〕
〔一〕 李奇曰:「保,恃也。」
〔二〕 師古曰:「要服,次荒服之內者也。正,政也。要音一遙反。」
〔三〕 師古曰:「祗祗,敬也。兢兢,慎也。言當慈惠于下,忠順于上也。」
〔四〕 應劭曰:「無好逸游之事,邇近小人也。」張晏曰:「桐音同。」師古曰:「桐音通。桐,輕脫之貌也。」
〔五〕 師古曰:「言當依法則。」
〔六〕 師古曰:「周書洪範云『臣無有作威作福也』。」
〔七〕 師古曰:「言宜戒慎,勿令後有羞辱之事也。」
胥壯大,好倡樂逸游,力扛鼎,〔一〕空手搏熊彘猛獸。動作無法度,故終不得為漢嗣。
〔一〕 師古曰:「扛,舉也,音江。」
昭帝初立,益封胥萬三千戶,元鳳中入朝,復益萬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千斤,安車駟馬寶劍。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聖、曾、寶、昌皆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為高密王。所以褒賞甚厚。
始,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一〕而楚地巫鬼,〔二〕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祝詛。〔三〕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服)〔伏〕。〔四〕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使禱巫山。〔五〕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六〕及昌邑王徵,復使巫祝詛之。後王廢,胥寖信女須等,〔七〕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復令女須祝詛如前。又胥女為楚王延壽后弟婦,數相餽遺,通私書。〔八〕後延壽坐謀反誅,辭連及胥。有詔勿治,賜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胥又聞漢立太子,謂姬南等曰:「我終不得立矣。」乃止不詛。後胥子南利侯寶坐殺人奪爵,還歸廣陵,與胥姬左修姦。事發覺,繫獄,棄巿。相勝之奏奪王射陂草田以賦貧民,〔九〕奏可。胥復使巫祝詛如前。
〔一〕 師古曰:「覬音冀。」
〔二〕 師古曰:「言其土俗尊尚巫鬼之事。」
〔三〕 師古曰:「女須者,巫之名也。」
〔四〕 師古曰:「見女須云武帝神下,故伏而聽之。」
〔五〕 師古曰:「即楚地之巫山也。」
〔六〕 師古曰:「以為因禱祝詛而崩也。塞音先代反。」
〔七〕 師古曰:「寖,古浸字也。寖,漸也,益也。」
〔八〕 師古曰:「餽亦饋字。」
〔九〕 張晏曰:「射水之陂,在射陽縣。」
胥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莖正赤,葉白如素。池水變赤,魚死。有鼠晝立舞王后廷中。胥謂姬南等曰:「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居數月,祝詛事發覺,有司按驗,胥惶恐,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天子遣廷尉、大鴻臚即訊。〔一〕胥謝曰:「罪死有餘,誠皆有之。〔二〕事久遠,請歸思念具對。」胥既見使者還,置酒顯陽殿,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飲,〔三〕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君等鼓瑟歌舞。〔四〕王自歌曰:「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五〕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六〕千里馬兮駐待路。〔七〕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八〕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九〕蒿里召兮郭門閱,〔一0〕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一一〕左右悉更涕泣奏酒,〔一二〕至雞鳴時罷。胥謂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即以綬自絞死。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殺。天子加恩,赦王諸子皆為庶人,賜諡曰厲王。立六十四年而誅,國除。
〔一〕 師古曰:「就問也。」
〔二〕 師古曰:「誠,實也。」
〔三〕 師古曰:「董訾、胡生,皆女名。」
〔四〕 師古曰:「八子,姬妾之秩號也。家人子,無官秩者也。」
〔五〕 師古曰:「人所以欲久生者,貴其安豫無有終極,而我在生,長不歡樂,焉用窮盡年壽也。」
〔六〕 張晏曰:「奉天子期,當死,不得復延年。」
〔七〕 張晏曰:「二卿亭驛待以答詔命。」
〔八〕 師古曰:「言人生必當有死,無假勞心懷悲戚。」
〔九〕 韋昭曰:「悰亦樂也,音裁宗反。亟,數,亦疾也,謂不久也。言人生以何為樂,但以心志所喜好耳。今我出入皆無歡怡,不得久長也。喜音許吏反。亟音邱吏反。」
〔一0〕師古曰:「蒿里,死人里。」
〔一一〕師古曰:「言死當自去,不如他傜役得顧庸自代也。逝,合韻音上列反。」
〔一二〕師古曰:「更,互也。奏,進也。更音工衡反。」
後七年,元帝復立胥太子霸,是為孝王,十三年薨。子共王意嗣,〔一〕三年薨。子哀王護嗣,十六年薨,無子,絕。後六年,成帝復立孝王子守,是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宏嗣,王莽時絕。
〔一〕 師古曰:「共讀曰恭。」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廣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頃王章嗣,三十三年薨。子懷王寬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時絕。
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徵王賀典喪。〔一〕璽書曰:「制詔昌邑王〔二〕:使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三〕宗正德、光祿大夫吉、〔四〕中郎將利漢〔五〕徵王,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十餘人。賀到濟陽,求長鳴雞,〔六〕道買積竹杖。〔七〕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八〕至湖,〔九〕使者以讓相安樂。〔一0〕安樂告遂,遂入問賀,賀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一一〕以湔洒大王。」〔一二〕即捽善,屬衛士長行法。〔一三〕
〔一〕 師古曰:「(今)〔令〕為喪主。」
〔二〕 師古曰:「太后璽書。」
〔三〕 師古曰:「史樂成。」
〔四〕 師古曰:「丙吉也。」
〔五〕 師古曰:「不知姓。」
〔六〕 師古曰:「鳴聲長者也。」
〔七〕 文穎曰:「合竹作杖也。」
〔八〕 師古曰:「凡言大奴者,謂奴之尤長大者也。」
〔九〕 師古曰:「即湖縣。」
〔一0〕張晏曰:「使者,長安使人也。」師古曰:「讓,責也。」
〔一一〕師古曰:「以善付吏也。屬音之欲反。其下亦同。」
〔一二〕師古曰:「湔,澣也。洒,濯也。湔音子顛反。洒音先禮反。」
〔一三〕師古曰:「捽,持頭也。衛士長,主衛之官。捽音材兀反。」
賀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僕壽成御,郎中令遂參乘。旦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賀曰:「我嗌痛,不能哭。」〔一〕至城門,遂復言,賀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二〕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盡哀止。」〔三〕王曰:「諾。」到,哭如儀。
〔一〕 師古曰:「嗌,喉咽也,音益。」
〔二〕 文穎曰:「弔哭帳也。」師古曰:「是謂此。」
〔三〕 師古曰:「鄉讀曰嚮。」
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后,廢賀歸故國,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語在霍光傳。國除,為山陽郡。
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語在五行志。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一〕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二〕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三〕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四〕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五〕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汙於庶人,〔六〕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汙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祅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不改節。居無何,徵。既即位,後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七〕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云乎?〔八〕『營營青蠅,至于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九〕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一0〕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一一〕信用讒諛,必有凶咎。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一二〕臣當先逐矣。」賀不用其言,卒至於廢。
〔一〕 師古曰;「卬讀曰仰。」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度音徒各反。」
〔四〕 師古曰:「浹,徹也,音子牒反。」
〔五〕 師古曰:「言王所行,皆不合法度。王自謂當於何詩之文也。中音竹仲反。」
〔六〕 師古曰:「汙,濁穢。」
〔七〕 師古曰:「版瓦,大瓦也。」
〔八〕 蘇林曰:「猶言陛下所讀之詩也。」
〔九〕 師古曰:「已解於上。」
〔一0〕師古曰:「惡即矢也。越王句踐為吳王嘗惡,亦其義也。」
〔一一〕師古曰:「如,若也。不忍謂不能疏遠也。」
〔一二〕師古曰:「詭猶反。」
大將軍光更尊立武帝曾孫,是為孝宣帝。即位,心內忌賀,元康二年遣使者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曰:「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一〕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二〕曰:「臣敞地節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食物,〔三〕它不得出入。〔四〕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迾宮清中備盜賊。〔五〕臣敞數遣丞吏行察。〔六〕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七〕衣短衣大絝,冠惠文冠,〔八〕佩玉環,簪筆持牘趨謁。〔九〕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臣敞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復來,東至濟陽,乃復聞梟聲。』臣敞閱至子女持轡,〔一0〕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一一〕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一二〕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得為,〔一三〕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柰何而欲罷之?』〔一四〕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一五〕後丞相御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一〕 師古曰:「密令警察,不欲宣露也。」
〔二〕 師古曰:「著,明也。」
〔三〕 師古曰:「每旦一內之。」
〔四〕 師古曰:「食物之外皆不得妄有出入。」
〔五〕 李奇曰:「迾,遮也。」鄧展曰:「令其宮中清靖,不得妄有異人也。」師古曰:「以王家錢顧人為卒也。」
〔六〕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七〕 師古曰:「痿,風痺疾也,音人佳反。」
〔八〕 蘇林曰:「治獄法冠也。」孟康曰:「今侍中所著也。」服虔曰:「武冠也,或曰趙惠文王所服,故曰惠文。」晉灼曰:「柱後惠文,法冠也。但言惠文,侍中冠。孟說是也。」
〔九〕 師古曰:「簪筆,插筆於首也。牘,木簡也。」
〔一0〕師古曰:「賀之子女名持轡。」
〔一一〕師古曰:「羅紨,其名也。紨音敷。」
〔一二〕蘇林曰:「凡狂者,陰陽脈盡濁。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清狂,如今白癡也。」
〔一三〕師古曰:「於法不當然。」
〔一四〕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一五〕師古曰:「喜,好也。由,從也。喜音許吏反。」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一〕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二〕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復封為列侯。賀嚚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一〕 師古曰:「析,分也。殊,絕也。」
〔二〕 師古曰:「海昏,豫章之縣。」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二〕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後薨。
〔一〕 師古曰:「柯者,刺史之名也。」
〔二〕 師古曰:「謂亦將如此。」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一〕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二〕海昏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三〕充國死,復上弟奉親;奉親復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於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
〔一〕 師古曰;「廖,太守名也。有鼻在零陵,今鼻亭是也。廖音聊。」
〔二〕 師古曰:「謂一國之始祖。」
〔三〕 師古曰:「上謂由上其名於有司。」
元帝即位,復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贊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一〕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二〕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三〕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四〕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五〕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干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六〕故車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冤。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七〕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八〕傳得天人之祐助云。〔九〕
〔一〕 師古曰:「僵,偃也,音居羊反。」
〔二〕 師古曰:「盧,頟骨也。屬,連也,音之欲反。」
〔三〕 師古曰:「蕭牆謂屏牆也,解在五行志。」
〔四〕 師古曰:「左傳隱四年衛有州吁之亂,公問於眾仲曰:『州吁其成乎?』對曰:『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也。』言兵不可妄動,久而不戢,則自焚燒。戢,斂也。」
〔五〕 師古曰:「武字從止,從戈,所謂會意。」
〔六〕 師古曰:「易上繫辭也。」
〔七〕 師古曰:「遏,止也,音一曷反。」
〔八〕 師古曰:「激去至極之災,引致福善之氣也。道讀曰導。」
〔九〕 師古曰:「傳,引也。」
校勘記
二七四三頁一三行 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詔)〔詐〕,不肯受詔, 錢大昭說「詔」當作「詐」。按景祐、殿本都作「詐」。
二七四四頁一一行 父子不和則室家(散)〔喪〕亡, 景祐、殿本都作「喪」。
二七四四頁一三行 (令)〔今〕皇太子為漢適嗣, 錢大昭說「令」當作「今」。按景祐、殿、局本都作「今」。
二七四七頁一二行 (師古)〔孟康〕曰: 景祐、殿本都作「孟康」,此誤。
二七四七頁一四行 衛(侯)〔后〕、史良娣葬長安城南。 錢大昭說「侯」當作「后」。按景祐、殿、局本都作「后」。
二七四八頁 三行 帝初即位,(帝)〔下〕詔曰: 景祐、殿本都「下」。王先謙說「下」是。
二七四八頁 七行 愚以為親諡宜曰悼(皇),母曰悼后。 王念孫說景祐本無「皇」字是。
二七四八頁一五行 (師古)〔孟康〕曰「閿,古闅字,從門中{目攴}。建安中正作(聞)閿」。 景祐、殿本「師古」作「孟康」,「聞」作「閿」,此誤。
二七五0頁 三行 信執中和之(得)〔德〕, 景祐、殿本都作「德」,此誤。
二七五一頁 九行 王孺見執金吾廣(義)意, 景祐、殿本都作「廣意」,注同。按下文作「廣意」。
二七五四頁 六行 (謂)〔為〕金蟬以附冠前也。 景祐、殿本都作「為」。
二七五七頁 二行 飲井水,(水泉)〔井水〕竭。 景祐本作「井水」。王念孫說景祐本是。
二七五八頁 三行 寘音徒(一)〔千〕反。 景祐、殿本都作「千」。王先謙說作「千」是。
二七五八頁 七行 后(妃)〔姬〕夫人共啼泣止王。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姬」,此誤。
二七五八頁一0行 從高〔皇〕帝墾菑除害, 景祐、殿本都有「皇」字。
二七五八頁一0行 〔當此之時,頭如蓬葆〕, 景祐、殿本有此八字,此脫。
二七五八頁一一行 然其賞不過(諸)〔封〕侯。 景祐、殿本都作「封」。王先謙說作「封」是。
二七五八頁一三行 當何面目復(舉)〔奉〕齊酎見高祖之廟乎! 景祐、殿本都作「奉」。王先謙說作「奉」是。
二七五九頁 三行 〔服虔曰〕: 宋祈說,浙本注文「頭」字上有此三字。又此注二十字,景祐、殿本有,此脫。
二七五九頁 九行 王官之〔主〕醫者也。 景祐、殿本都有「主」字。王先謙說有「主」字是。
二七五九頁一0行 賢為(定安)〔安定〕侯, 景祐、殿本都作「安定」。王先謙說作「安定」是。
二七六一頁 一行 左右皆(服)〔伏〕。 景祐、殿本都作「伏」。
二七六四頁 八行 (今)〔令〕為喪主。 景祐、殿本都作「令」,此誤。
二七七0頁一一行 今見為〔侯〕。 景祐、殿本都有「侯」字。